洪流之歌 第89章 妖靈（七）

    再次站在聖殿廣場上，馮茂感覺到一絲違和。仔細觀看周圍才明白過來，自己進入聖殿的小單間讀書的時候還是冬季後半段，此時的外界已經是一個月後，春天的腳步不急不緩又無可阻擋的踏上呂林堡。冬季肅殺世界中蟄伏的大小生命都開始暗暗的活躍起來。

    「馮閣下，請跟我來。」

    隨着白袍進入了聖殿另外一道門，會議室裏面已經坐了許多高階修士。馮茂也不廢話，直接開始講述起自己在布加勒城的經濟制度。說是制度未免太大，馮茂只是在自己掌管的領域內實施了貨幣政策。馮茂講完，修士沒也沒客套，有修士問到：「馮閣下，有報告稱你有目的使用貨幣手段替換以往的交易方式。你認同這個描述麼？」

    「我認為替換這個詞屬於有目的強制其他人之間也採用這樣的交易方式，我並不強制別人採取何種交易手段。」

    「你期待別人採取你推行的交易方式。」

    「是的。」馮茂坦然回應，覺得修士們的態度真的不含糊，並不給自己任何含糊的空間，「我樂見這樣的局面。如果周圍的其他人採取這樣的交易方式，擁有一定量貨幣的我就更輕鬆。畢竟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算問題。」

    準備着回答其他更尖銳的提問，馮茂等了一陣就聽下面的紅袍說道：「我們已經知道了馮閣下的觀點，這次會議到此結束。」

    這就結束了麼？馮茂頗為訝異。馮茂離開會議室時就見與會修士們沒有起身，只是調整了坐姿，完全沒有結束討論的打算。

    馮茂被帶進另外一間辦公室，裏面的灰袍把一份文件遞給馮茂，「請把這份文件帶回給菲特沃門閣下。她為你申請學習奪心經文，聖殿的回覆在裏面。」

    拿着行禮與公文站在聖殿廣場上，馮茂只覺得一片茫然。自己的妻子兒女就在這座城市，可自己孤身一人。生活過三年的地方居然無處落腳，只剩下到機場回布加勒這麼個選擇。最後馮茂決定還是去和妻子道個別，以禮相待的話總得道別才好。

    按響門鈴，就聽到屋裏面孩子的聲音，「爸爸。」片刻間，馮茂的視線模糊了。也不管有沒有人開門，門自動打開了。就見孩子們坐在沙發上，正向着門口看。馮茂幾步走到孩子們面前蹲下，向他們伸出手。

    女兒直接撲進馮茂的懷裏，先是咯咯笑，突然就哇的哭起來了。女兒一哭，旁邊傻乎乎坐着的兒子模仿般一起哭起來。腳步聲中，露西亞和馮茂的岳父岳母走了出來。

    馮茂只覺得心都要化了，抱着女兒和兒子站起身對露西亞說道：「我在這邊的事情辦完了，咱們一起把孩子養大。」

    露西亞臉色平淡，有點冷冷的問：「然後呢？」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和你結婚，更沒後悔過有孩子。咱們的事情可以找辦法以後磨合，孩子們在缺少父母的環境裏成長，不健康。我要和你一起把他們養大。」

    說完，馮茂一隻手拎着女兒的衣領，騰出前臂把淚水擦掉。帶着眼淚說話挺害羞的。

    「可以。」露西亞平淡的答道。她畢竟還不是封聖者，眼圈發紅的模樣格外明顯。

    岳母上來接過孩子，必須得說男孩子就是遲鈍，被姥姥抱過去沒有絲毫反抗。馮茂的女兒死死抓住馮茂的衣領不放手。岳父向馮茂使了個眼色，馮茂抱着女兒和岳父走到屋外。

    「馮茂，我還以為你處理不下來這件事，沒想到你處理的很好。」岳父贊道。

    馮茂沒辦法和岳父的說法共鳴。即便知道自己對孩子們有重大責任與義務，可當女兒叫出爸爸的時候，馮茂才知道自己願意擔起這份責任。如果露西亞不肯和自己一起養大孩子，馮茂就想把孩子們帶走。這件事與自己和露西亞的緊張關係無關。

    「露西亞一直很想早日成為封聖者，她又很喜歡孩子。結婚前並沒有真的做好準備。」岳父嘆道：「你比露西亞還着急，我更不能怪你。一起生活得有羈絆，否則就只是在同個屋檐下居住而已。」

    馮茂點頭，岳父這話他有共鳴。想到自己竟然一直能遇到好女人，馮茂也覺得很是訝異。桑德拉不能接受生活在修士的世界裏，所以選擇了離開。露西亞也從來考慮過纏着馮茂，反倒讓馮茂有更多空間來觀看生活。

    然而此時馮茂已經有了決定，即便不能維持一個穩定的未來，馮茂想讓孩子們成年之前儘量生活在父母雙全的環境裏。父母被迫離開與父母主動離開是完全不同的。至少馮茂覺得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局面。

    等馮茂聽完岳父一番教導回到屋裏的時候，丈母娘已經把行禮都收拾好了。把馮茂一家人送到門口，丈母娘抱怨道：「馮茂，我知道你喜歡親力親為，可好歹也找個管家，雇些僕人。露西亞，你這種不喜歡就不說的性子也得改改。」

    「我喜歡自己帶孩子。」露西亞反駁道。

    丈母娘也不再對露西亞多說什麼，她轉向馮茂，「馮茂，我把我們家的老管家夫婦派去你們家。你就算是不習慣也忍着。」

    「我感謝還來不及，怎麼會抱怨。」馮茂連忙答道。

    「另外，你那個房子就跟山寨一樣……你小時候真是吃過苦。可是勒內閣下家裏也那麼多僕役，你就沒學到麼？」

    馮茂心中一陣難受。自己不僱傭一群管家僕人，還真不是小時候吃苦的緣故。這心病還真的是在勒內閣下宅子裏落下的。

    岳父接過話頭，「管家去了就會幫你找適合的住處，你教給他就好。不用擔心錢……」

    馮茂趕緊打斷岳父的話，「閣下，我真不是因為錢的緣故才那麼做的。請您放心，我一切都聽管家安排。」

    一家人回到家的第三天，馮茂親自開車到了火車站。瑪麗跟在馮茂身後，拿着從火車站服務處租來的牌子。租一次一個銅板，上面可以隨便寫名字。若是肯再出一個銅板，還有專門的人員幫着做點美工。

    兩人一問，車還晚點了。馮茂不想乾等，就帶着瑪麗進了貨站。整個貨站里車輪隆隆，裝卸工們拉着平板車往來不停，送貨上車廂的時候才有一部分人力抗包。那些扛不動的大件是由叉車完成。

    看着這些超正經的貨站搬運，馮茂心中頗為訝異。自己的手下們的水平居然能執行到這個程度，到底哪一位是負責此事的能人？胡安、威廉、埃里希……等等面孔從腦海里划過，卻都不像。這樣的安排需要的是能在貨站長期工作，而不是拍拍腦袋就能想出來。就算是馮茂自己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到，因為不在這裏全力待上半年，只怕連搬運門路都摸不清。

    「瑪麗，誰負責這裏的事情？」馮茂問自己的大徒弟。

    「吉爾梅斯。」瑪麗答道。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馮茂說完又想了一遍，的確沒有找出有這麼一個認識的人。

    「先生，您記得有次您在這裏治療過一個腿斷掉的人麼？」

    馮茂當然記得。這是和老婆一起遇到的事情，最近回想着和老婆這幾年的經歷，非常有印象。於是問：「然後呢？」

    「有位青袍差點頂撞了您。那個人就是吉爾梅斯。」

    那位青袍長啥樣馮茂沒了印象，反正有這麼一個人。馮茂還記得老婆當時笑着說『你為什麼不直接斬了他？』

    「先生，您下令接管搬運，我們派人聯絡，就接管了。胡安還專門在這裏抓走了好多惡霸，送去試驗場。我聽說菲特沃門·龐閣下的實驗場也是來這裏抓那些手腳不乾淨的搬運工。」

    沒想到連自己從來不敢問的情報都在此時得到，馮茂算是清楚了菲特沃門閣下試驗場裏源源不斷的實驗體到底來自何處。

    「吉爾梅斯是教會的人，李楊科先生推薦他來負責此事。後來就變成這樣了。」

    「喔……看來……不錯麼。」馮茂把『正經修士』四個人咽回肚子裏，省的刺激到徒弟。自己這師父雖然不正經，不過學徒們向來認為自己是正經修士的學徒。

    「您要見他麼？」瑪麗問。

    「請他過來。記住，對他說，我請他過來。」馮茂叮囑道。等瑪麗快步離開，馮茂在貨站運輸場裏繼續觀察。那些搬運工看到白袍，全部都不敢正面看馮茂，低着頭趕緊幹活。

    就見這裏不僅組織得力，每個人都很熟練自己的工作。地面上還清晰的畫着各種線道，搬運工們都在各種線道內操作，全然沒有了為了抄近路反倒亂鬨鬨擁擠一團的問題。

    正在感嘆，馮茂轉過頭，就見瑪麗和一位臉色陰沉的年輕青袍沿着步行線走了過來。步行線內走人，拖車道走車。僅僅遵守這點，就大大降低了混亂。

    等青袍行禮，馮茂贊道：「你做的很好。」

    青袍有些訝異，遲疑了一陣才說道：「感謝閣下稱讚。」

    「你……肯定不會在這裏待很久，我想請你幫個忙，試着培養出能接手你現在所做事情的人員。」

    「我不明白閣下的意思。」吉爾梅斯訝異的問。

    馮茂不得不解釋道：「吉爾梅斯修士，你在這裏指點，肯定可以維持現在的局面。這個局面來之不易，是一個很大的成就。不過你一旦離開這裏，我不認為有人能接替你把這些乾的和現在一樣。你不認為現在的成就應該繼續發揚光大麼？」

    吉爾梅斯的神色中先是訝異，隨即露出了委屈與不甘。強行平復了一陣情緒，他才說道：「閣下肯讓我回教會麼？」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我下令讓你來這裏工作？」馮茂覺得事情超出了想像。

    吉爾梅斯看着二十出頭，還是年輕氣盛。他明顯沒注意到馮茂的訝異，而是憤慨的說道：「難道不是因為上次我頂撞了閣下，所以被強行留在這裏的麼？」

    馮茂有些惜才，解釋道：「你可以問問教會的人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有提起過你，我的手下們也不可能要求教會收拾你。你的憤怒找錯了對象。」

    吉爾梅斯明顯不能接受馮茂的解釋，他氣鼓鼓的繃着嘴沉默片刻才開口，「閣下能幫我回到教會麼？」

    「我會盡力。」

    「這裏的安排是一位叫克洛澤的丹鼎流士兵規劃，他沒有執行的實力，我執行了。」吉爾梅斯答道。

    馮茂心中一陣歡喜，說道：「瑪麗，記下來，我明天就去找教會的閣下。」

    晚點的火車終於到站了。來接車的也有修士，修士車廂停靠點並不擁擠，修士們都恭敬的不敢靠近馮茂。瑪麗舉着牌子站在馮茂身邊，好像有點畫蛇添足的感覺。

    車門打開，旅客們魚貫而下。岳父岳母在電報里給了車廂號，從裏面最後下來一對五十歲上下的夫婦。他們並不顯得着急，下了車門後，老先生指着牌子對夫人說道：「看，這裏是來接我們的。你不用急。」

    四人見面，互相通了姓名。管家上下打量着馮茂嘆道：「閣下，我們就見過一次。小姐從小就很可愛，您娶了小姐可真的是要運氣。我得知能來照顧小姐，可是高興呢。」

    管家夫人則嘆道：「閣下，早知道您會舉着牌子，我就不着急了。我停車的時候沒見到小姐，以為她有事情在忙。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真的很艱難。」

    看到管家夫婦對貌似畫蛇添足的牌子很有好感，馮茂覺得自己對『以禮相待』的認識深刻一點。不過這對管家夫婦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這話說得好像自己在虐待露西亞。

    自己周圍的人有人關心有人疼。然而自己當年面對死亡的威脅，親眼看着弗朗西斯把十名被殺的僕人屍體疊在一起，還進行了打包。可從來沒人就此安慰過馮茂，覺得馮茂可憐。人比人得死，這話可真沒說錯。

    帶着自艾自憐，馮茂對管家夫婦說道：「兩位，我現在帶你們回家。家裏的事情有你們幫忙，我可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