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之歌 第60章 大修士(十八)

    劍長兩尺四寸,寬兩厘米,厚三毫米。精鋼鑄成。

    勒內閣下揮劍劈下,猶如揮動一片樹葉般輕盈。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馮茂用盡全力揮劍抵抗,隨即感覺自己對抗的仿佛並非一把輕薄的長劍,而是一根數萬斤重的金箍棒。在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面前,馮茂被震的倒飛出去,整個人撞到練功場的圍牆上。

    渾身的骨節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幾乎要徹底斷掉般嘎嘎作響。至於內臟的衝擊讓馮茂胸口發悶,受了些內傷。

    順着牆壁滑落,馮茂靠牆站着,調勻內息治療傷勢。

    勒內閣下垂下手中長劍,穩步向馮茂走來。幻境中響起閣下的指點,「還是不死心,一定要硬抗不成?」

    馮茂快速治療着體內的傷勢,做好了再次正面迎擊的準備。

    幻境裏響起索爾閣下的聲音,「勒內,你已經忘記了最初掌握聖裁的力量有多大。」

    「那就由你來。」勒內閣下說完向另一邊走去。

    索爾閣下抽出劍大步走來,走到近處就一劍。馮茂全力抵抗,後背再次撞到牆上。稍一用力,馮茂已經閃開,驚險的避開了索爾閣下接下來的一劍。

    這就是所謂『最初掌握聖裁』的境界,與勒內閣下方才的力量相比的確弱了許多。馮茂知道自己能活下來只是因為索爾閣下沒有殺自己的意思,即便如此,這樣的力量對現在的馮茂而言依舊足夠致命。

    再閃避兩招,馮茂就發現身法已經跟不上索爾閣下的劍招。自己大部分要害已經全部暴露在閣下的長劍可及範圍。再不敢有藏私,馮茂運起力量,施展出根據法術邏輯好不容易摸索道德陽生陰的技法。

    身體的感覺與森林島上被前輩用力量強行重置身體反應差不多,整個被力量全部籠罩。這種籠罩就是一種壓榨與過濾,馮茂認為這是調動了身體內的『陽氣』,利用『陰陽相生』的理論由陽生陰。

    體內靈氣隨即大漲,馮茂身法登時快捷許多。堪堪避開索爾閣下接下來的一劍。避開攻擊,馮茂立刻實施了反擊,力量暴增一倍以上,長劍迅猛的回斬。

    索爾閣下輕鬆接下這一斬,震開馮茂的長劍後行雲流水的對馮茂當胸刺來一劍。

    馮茂見力量依舊差閣下太遠,於是催動快劍與閣下斗在一處。勒內閣下隨即降低力量,加快速度。兩招後長劍就架在馮茂脖頸上。

    兩人各自收回武器,勒內問道:「你遇到陰陽教派的修士了?」

    馮茂搖搖頭,「現在哪裏還有陰陽教派的修士。」

    「你這力量是來自自身還是來自外界?」

    終於遇到能談論的人,馮茂連忙說道:「我覺得這種榨取自身的方法會有極大危險。」

    勒內閣下已經走了過來,「聖術只管有用沒用,可沒有榨取的看法。你不要這麼歸類。」

    三人稍微討論一陣就有了結果,勒內閣下若有所思的說道:「若是按照陰陽教派的理論,世界出現之時陰陽已經結合成物質。不再有單純的陽與陰。他們若能直接溝通陽與陰,哪裏會覆滅。」

    聽着如此有見地的評論,馮茂對老師的敬仰更增添幾分。雖然之前也用『異端』這個詞與勒內閣下開玩笑,索爾閣下也認真的說道:「若是陰陽真的存在,也早就遍佈整個世界。不太可能出現單純的陰極與陽極。想溝通陰陽來獲取力量,怎麼看都不符合邏輯。」

    嗯嗯!馮茂猛點頭。自己還真沒能對這個層次的問題做更多考慮。如果認為世界上存在陰極和陽極,必然意味着現在的世界之外存在某個緯度。這其實不符合馮茂現在對世界的認知。

    而且陰陽教派雖然名字叫做陰陽教派,其實還是道家那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裏面並沒有講說世界之外還存在什麼獨特的力量。

    剛想到這裏,馮茂猛然想起件事。可實在不敢說出口。正躊躇間,就聽到索爾閣下說道:「有什麼就說,這麼支支吾吾是想做什麼?」

    「閣下,這個聖裁是不是被認為存在某種勾連外部世界的力量渠道。」馮茂問。

    兩名閣下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陣,勒內閣下說道:「回屋去。」

    「聖殿最初只有青袍、紅袍、紫袍。隨着聖殿修士數量越來越多,青袍才分為四級,紅袍下多出灰袍、白袍、黑袍……」

    三個人一人面前一杯茶,勒內閣下講述着聖殿的歷史。如果天空中此時沒有霧霾,下午的陽光能從大窗戶里照射進來,定然會是個愜意的下午。享受着聽歷史故事的歡樂感的同時,馮茂維持治療身上的就聽閣下提問:「你感覺為何要多出這麼多級別?」

    馮茂心想,我怎麼知道會多出這麼多級別。只能搖頭。劍聖索爾閣下插話進來,「為了方便安插自己人。」

    歷史學家勒內閣下沒有對如此刻薄的看法做出反駁,而是繼續說道:「歷史有一種類似重複的奇妙波動曲線。最初考量修士的標準就是能否獲得聖裁的力量。結果這就導致了聖殿內部的各種分歧。最終聖殿勉強達成不以單純的力量為考量標準的晉級方式,才算是解決了矛盾。」


    索爾閣下笑道:「說來說去,還是為你的異端找藉口。」

    嘲笑完勒內閣下,索爾閣下轉向馮茂:「聖裁併不重要。你來這裏的目的是學習劍術。劍術是源自於自身的力量,劍術的進步依靠不斷錘鍊與積累。即便你沒有獲得聖裁,能達到每一劍都問心無愧的境界,便是遇到掌握聖裁的修士又有何懼。」

    從索爾閣下的話里聽出些什麼,馮茂連忙問:「我若是能做到每一劍都問心無愧,可以抵擋掌握聖裁的修士?」

    「能達到這個境界,一旦遇到掌握聖裁的修士,你至少可以死的很有尊嚴。」

    ……這特麼也叫做答案?馮茂完全說不出什麼話。

    在如此尷尬的局面下,就聽勒內閣下說道:「索爾說的很對。若是沒有這種心態,你連逃走的可能都做不到。問心無愧是冷靜對敵的第一步。」

    兩位閣下明顯都掌握了聖裁的力量,這境界果然高瞻遠矚。不得不佩服的同時,馮茂一點都不安心。

    聖裁是聖殿修士高階與中階的分野,七大教派各有類似的超凡之力。就如自己第一次上戰場遇到的鷲鷹神使,與勒內閣下激戰的鬥戰勝宗暴風鷲鷹神使只是隨便射出一根小小的羽毛,就讓小羽毛範圍內的馮茂動彈不得。馮茂一直以為那種力量是鷲鷹神使本人的力量,現在總算明白並非如此。

    第一次參加戰爭的那個雪夜,近在咫尺的火箭彈爆炸產生的巨大力量衝擊老師撐起的那面護盾,浮現出琉璃色彩的護盾是馮茂無法忘記的景象。

    如果自己想擁有那樣的力量,靠自己摸索天知道需要多久。然而想來想去,馮茂發現自己並沒有成為聖殿修士的衝動。倒不是自己討厭聖殿,只是走上陰陽教派的道路之後實在是沒有放棄之前選擇的意願。

    索爾閣下放下茶杯嘆道:「勒內,馮茂真像你。就是這種死不悔改的性子。我們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是不肯投奔聖殿。以後他可是有的苦頭吃。」

    勒內閣下端起茶杯,「做人貴在問心無愧,就算是成為聖殿修士又能如何。」說完,閣下泰然自若的喝起茶來。

    索爾閣下沒再提及這個話題,「馮茂,這次聖殿讓我教授你劍術,想來是要讓你上戰場。你這笨蛋可得想明白這點。」

    「哦……閣下一說,我終於明白了。」

    「我就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想,走到哪裏算哪裏。」索爾閣下失望的搖搖頭,「劍術是殺人的工具,但是劍士絕非是殺人的機器。我之前就說過,若是有了力量就開始仗着力量橫行,那和瘋狗有什麼分別。只要不怕死,什麼都敢幹。然而劍士本身絕不會如此,我也沒空再給你詳細指點。就把我對劍術的邏輯講給你。你能學到多少就學多少。」

    一聽能學到這樣高深的技法,馮茂大喜,連忙問:「劍術可以量化?」

    說完之後又發現自己關心的還不止這點,立刻就撿最關心的問:「法術如何與劍術結合?這個有邏輯麼?」

    「法術我不在行。再說法術本身與劍術又有本質不同麼?你不會以為只有拿着劍的才叫劍士吧?」

    「……是我亂說話浪費了閣下時間,請閣下教我。」

    在呂林堡待了半個月,馮茂這才告別了勒內閣下與索爾閣下。臨走之前,勒內閣下把馮茂送到門口,等馮茂行禮離開之後,就聽閣下在幻境裏說道:「再去見梅斯普萊一次。」

    馮茂還是繼續前行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聽到。走出去老遠,這才轉向梅斯普萊閣下的宅子。梅斯普萊閣下還是一身睡衣接待了馮茂,馮茂原本沒想來見梅斯普萊,此時只能掏出一張紙寫了個欠條。

    欠條輕飄飄飛起,梅斯普萊閣下看完之後收緊口袋,「一萬馬克,我信得過你。這次又有什麼要講。」

    「我想問問關於代價的邏輯。」

    「代價只是個名詞,你相信了名詞,定然錯的不能再錯。」

    「我正在用陰陽體系構架世界,不知為何,我突然怕我錯了。」

    「是怕你錯了,還是怕你沒有回頭路。」

    「……怕我沒有回頭路。我越是推理,越是感覺到嘗試構架的陰和陽都是設想。我距離真理太遠了。首先,我沒辦法證明陽和陰的存在,我只是相信它們存在。然後用這個名詞解釋我發現的東西。推理形式只講是否有效。命題只講真假值。如果命題沒有真假值,所有推理形式是否有效也毫無意義。」

    一口氣說完心中的不安,馮茂等着拿了報酬的梅斯普萊閣下能給與指點。

    梅斯普萊閣下並沒有裝高深,而是直接回應了問題:「任何教派都是如此。力量已經存在,至於怎麼解釋力量,都是個人立場。你看猴子撈月,不管它如何拍打水,月亮的影子如何變化,等猴子無力之時,水面照樣還是那一輪月亮。做法術邏輯必然面對這個問題,一旦理解了邏輯之後就發現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只要能發現一絲新的力量,就足以讓你傲視群雄。」

    「但是……沒有這條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不,我覺得我很可能承擔不了探索必須付出的代價。」說出了心裏話,馮茂感覺很是輕鬆。雖然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也早就明白自己怕死。不過公開承認,真的是非常痛苦與羞愧。

    剛覺得情緒好了點,馮茂猛然想起森林島上大能的話,『你這身皮囊難道就屬於你麼』。馮茂猛然有所領悟,原來還是自己境界太低,根本沒能力理解自己的內心。

    梅斯普萊閣下沒有嘲笑馮茂,反倒欣然說道:「這種時候恰恰需要邏輯工具。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做一個應對與退出的機制。先確定自己在某個階段的底線。這麼多年來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便是紫袍閣下也頂多活300年。根據薛定諤閣下的理論,在把貓放進容器的時間是確定的,容器內毒藥瓶破裂的時間是確定的。不能確定的只是這中間導致貓死去的那個原因。這就是所謂狀態疊加。這種時候,作為身在容器中的貓,就只能在兩個必然結果發生之中,給自己設定時間段,來確定自己能承受的代價。如此一來,你就有了真值表。」

    「妙啊。」馮茂大讚。

    「這不是妙,這是個心態問題。尤其是你這樣的年輕人,總覺得300年是個漫長的過程,會覺得300年好像是永遠那麼遠。其實呢,現在過去的每一秒,都意味着你這300年生命中減少了一秒。我討厭別人浪費我時間,是因為浪費時間就是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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