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靜姝收到影衛的回話時,正在馬車裏淺眠。
渾身不痛快,頭昏腦沉的。
約莫是猜到自己這是又病了。
先前在林子裏渾身濕透硬生生扛風,又那般前後折騰,本以為這回居然奇蹟地沒有受風寒的意思。
不想,還是撐不過去。
影衛的話是青杏帶進來的,「……殿下說,回京後,自有重賞。」
聽得翠蓮一陣氣悶,不由嘀咕,「太子殿下怎麼這樣說啊!我家小姐一片心意,緊趕慢趕費了那樣多的心思給他裝了那麼好的香囊,又不是為了他的賞賜!」
青杏沒吱聲,她是死士,不太懂這些心意什麼的東西。
倒是遲靜姝。
靠在軟枕上,輕輕地笑了笑,搖頭,「無妨的,翠蓮,莫要說了。」
翠蓮只好噤聲,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對,又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小姐,不如歇歇再走吧?」
遲靜姝含笑,「再耽誤回去,只怕家裏就亂了套了。」
翠蓮看她,「可小姐這身子……唉,都是為了太子殿下,才……」 話沒說完,旁邊的青杏忽然看了她一眼,她一愣。
遲靜姝又沙啞着軟軟的嗓子笑了,「莫要再抱怨他了,他也不容易。」
翠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遲靜姝口中的『他』是說的誰。
心裏不由吃驚——這一會子的功夫,小姐已經維護他兩回了。
這二人之間,莫不是?
! 正疑惑着。
又聽遲靜姝對青杏說道,「我的人受了傷,行動不便。
青杏你能不能調動龍十二手裏的人?」
青杏立即跪坐垂首,「但聽小姐吩咐。」
這意思,就是她能使喚龍十二了?
遲靜姝暗喜。
便說道,「嗯,是這樣的……」 青杏聽着聽着,臉上便出現不同驚異的神色,朝遲靜姝看去。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居然心思能周密深沉到這種地步?
若是再伴隨年歲增長與世事磨練,那將來……會達到什麼程度?
! 這樣的人,伴隨在殿下左右,是福是禍?
她能被龍五從暗衛中挑出來,並得了蕭厲珏的認可過來護衛遲靜姝,就代表她並不是一個只會聽命令的死士。
略想了下,問:「小姐這樣安排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遲靜姝也不介意她有此一問。
靠在軟枕上,有些模糊地說道,「你也許覺得我太殘忍。
可從前我並不想要她的命,畢竟也是手足血緣。
可……」 她短暫地停了下,隨即又笑着搖了下頭,不知是在否認什麼還是在神傷什麼。
接着輕輕淺淺地說道,「可,我從未逼迫過她們任何人。
她們卻一個個地巴不得我痛,恨不得我死。
我若不還手,這條荊棘之道,便沒有我的活路。」
青杏眼神微變。
死士出身的她,見過的殘忍和血殺,是常人所想不到的。
對生死之事早已冷漠。
可就這小丫頭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里,卻突然叫她心頭微涼。
——是的。
沒有人天生就願意去死,都不過是為了活着而已。
有些看上去猙獰殘忍,滿身血腥,可其實……心裏藏着的,卻是一顆膽小軟弱的心。
有些看上去滿身清風,高雅無雙,可其實……那人皮底下披着的,還不知是怎樣的血口暗欲。
不過就是為了博一把。
人人不同路,不同心罷了。
她又看了看面前的小丫頭,約莫是因為發燒,已經昏昏沉沉地快睡去了。
略遲疑了下,小聲道,「我讓影衛去抓些藥來,好歹路上不要再加重病情了。」
翠蓮忙不迭點頭。
目送青杏下了車,一回頭,看見遲靜姝靠着軟枕,在淺淺地笑。
便問:「小姐,您笑什麼?」
門外的青杏腳下一頓,側過臉。
就聽門裏傳來低低軟軟的聲音,「太子帶出來的人,跟他其實都一樣。」
「什麼?」
翠蓮沒聽懂。
青杏看向門帘。
「都是……嗯,面冷心軟的。」
沙啞的聲音里,笑意軟軟。
青杏眼瞳猛地一顫。
片刻後,轉身而去。
車內,翠蓮一臉莫名地看向遲靜姝,又去摸她的額頭,「小姐是燒糊塗了吧?」
遲靜姝笑了笑,心裏默默地想。
比起蕭厲珏,比起這些人來說,她才是真正的那個殘忍至極的可怖惡鬼。
看看她,做過的,與要做的,都是什麼事?
死在她手裏的那些人…… 受她牽累的那些人…… 輕嘆了一口氣。
閉上眼。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做個任人擺佈的棋子。
不料,那些人,卻硬是要將她一步步逼做沾滿血腥的惡鬼。
將來…… 若真是徹底迷失了這一顆心,會不會,就徹底魔化做了那吃人拆骨的青面般若呢?
唉。
瘋和尚的話,又在耳邊不斷長嘶。
…… 京城。
遲府。
入夜。
遲烽處理了許久的公文,捶了捶肩,站起來,看了眼外頭深濃的夜色。
問:「遲康,什麼時辰了?」
遲康恭敬地彎腰,「亥時三刻了,老爺。」
遲烽皺眉,嘆了口氣,「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
遲康上前,替他更衣,一邊吩咐小廝端水進來給他洗漱,一邊小心問:「老爺最近似是心事重重。」
遲烽搖頭,「朝廷不安穩,那幾個……」 頓了下,也沒多說,只是再次嘆了口氣,意有所指地說了句,「陛下的身子,愈發不好了。」
遲康的臉色變了變,小心地看他:「老爺的意思是……」 遲烽沉聲道,「本還想拖一拖,可靜姝的婚事,怕是再耽誤不得了。」
這時有小廝端了水進來,遲康便擰了帕子給他擦臉,邊說道,「可小姐才十二……」 遲康搖搖頭,「十二又如何,先皇后,不是十二嫁給陛下的?
如今時局不穩,她自然該為這個家做些事的。」
遲康沒再多話,只是又問道,「那老爺是想把九小姐……許配給?」
遲烽這一回沒說話,只是轉過身,坐在榻邊脫鞋襪。
遲康正準備伺候他洗腳,這時,半夏走進來,拎着個食盒,笑盈盈地說道,「老爺歇了?
奴婢準備了夜宵,老爺可要吃一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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