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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不知她懷疑了什麼,可看她的神色,又不好多問。
想了想,說道,「小姐是想用自己做誘餌,試一試到底是誰在害您麼?」
從前遲靜姝覺得翠蓮憨直中有心細,也聰明。
如今卻愈發發現,她比預料中的,更加聰慧。
笑了笑,看她,「你不贊成?」
翠蓮搖頭,「奴婢不敢。」
遲靜姝淺淺地笑了笑,「我知道,以身涉險,到底有多不好。可我如今的能耐,卻也容不得我做出更好的辦法來。若是能有更好的辦法,我又怎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安全去冒險呢?」
翠蓮難得聽遲靜姝這樣說出自己的心思,不由一陣心疼,「小姐,真是太為難您了。」
遲靜姝笑着搖頭,「況且,這一次,我不過是有了些依仗,才大膽了一點兒。不然我也不肯輕易答應父親的。」
翠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依仗是什麼——龍衛。
頓時也是心下大安,對啊!有龍衛在,怕什麼!
笑了笑,見到桌上的吃食並未動彈些許,又說道,「小姐還是再吃些吧。」
遲靜姝卻已經沒有心思再吃東西了。
站起來,走到門邊,看着前方沉靜致遠的古剎廟宇,低低地說道,「且,我想看一看。若真的如我猜測那般,那我只能……」
漂亮的眼睛裏,一抹冰寒絕冷的光,一閃而過。
……
京城郊外的官道上。
一行人馬飛馳而過,揚起一片塵土。
在夏日灼熱的高溫下,掀起一股燙人的氣浪。
挨着樹蔭走的行人紛紛避讓不及。
有人無意瞥了一眼。
猛地瞧見為首那人遮在臉上的堇色面紗被風掀開,露出一張雪色鬼魅的臉。
頓時驚呆!
等回過神來,再扭頭看去,那行人早已遠離。
有旁邊的人打趣,「怎麼着,沒見過啊?」
那人摸了摸頭,嘀咕,「方才騎馬的那個,好像不是人啊!」
「哈哈!不是人,能是什麼?妖怪不成?」
那人心裏嘀咕——說是妖怪,不如說像個鬼。還是個極美貌的鬼!
哎呀,好可怕!
這鬼節果然不能出門啊!青天白日的,居然就能見鬼了!
……
過了午後,縱使相國寺依山而立,山上氣溫爽怡。
可這正值暑中的時節,到底還是熱了起來。
廂房處原本來來往往的行人,也都各自迴避到了屋內。
除卻那引人入睡沉悶長久的念經聲外,便是樹上那聒噪又吵鬧的知了聲。
遲靜姝等人用過午飯後,便被人請到了相國寺的一處大殿。
殿上高掛的牌匾上,用金粉寫着『天王殿』。
入內,便見神情肅穆莊嚴的四大天王分立四處。
殿內早已佈置好香壇祭桌。
以及十多個手持佛珠身穿袈裟的和尚,為首的一個,恭恭敬敬地給遲靜姝行了個佛禮。
遲靜姝回了一禮,示意翠蓮,將黎瑜的靈牌,放到祭桌上。
有人上前,給遲靜姝遞了一炷香。
遲靜姝上前,站在祭桌前。
眾和尚便分坐兩邊,開始念經。
遲靜姝抬眼,看着祭桌上,黎瑜的靈牌,輕輕地喚了一聲,「娘親。」
從前的記憶,倏然紛沓而至。
那個溫柔又美麗的女人,總是喜歡坐在一樹梨花的窗下,痴痴地看着那等不到來人的院門。
她的身上,總有散不去的藥味。
明明受盡了苦楚也難堪,卻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絲毫的抱怨。
還對她說,「九兒,你要乖,要聽你父親的話,不要出頭,不要跟姐姐們爭執……」
她喜歡那個女人溫柔的手,抱着她,撫摸她的額頭,她的後背。
給了她人生最後的溫暖,也帶走了她人生最後的希望。
眼底酸脹得厲害。
耳邊嗡嗡的念經聲將她拉扯回來。
她上前,將香插在香爐里,再次抬眼,看向那靈牌。
低低地說道,「娘親,若您天上有靈,請不要怨怪孩兒。您教孩兒的溫柔和隱忍,上一輩子,孩兒已經做到了。這一輩子,就讓孩兒任性一次,掙一條自己能走的活路吧?」
靈牌上的名字冰冰冷冷。
靈牌上方的天王,怒目威嚴。
遲靜姝後退,來到早就安排好的位置,跪坐下來。翠蓮跪在她的身後。
長久而沉悶的念經聲,雖然枯燥,卻漸漸地撫平了遲靜姝一顆躁動難安的心。
她捏着手指上的戒指,垂眸跪在那裏,從天亮,一直到了天黑。
到翠蓮在後頭輕聲喚她,才回過神來。
想要站起來,卻雙腿卻已經僵麻如石,硬是叫翠蓮扶着,才起身恭送了念經的大師。
孟強從外頭走進來,收了黎瑜的靈牌,回頭看遲靜姝,「小姐,還是將夫人的靈牌跟二夫人的放在一起麼?」
遲靜姝神色平靜地看向那殿內威嚴的四大天王,搖頭,「不用了,我娘親的牌位,先放到廂房去吧!」
孟強理會,點了點頭,讓身後跟着的手下,將牌位先仔細小心地送回去。
隨後,等遲靜姝稍微能動彈了些,三人才前後出了天王殿。
走了幾步後,遲靜姝的腳也漸漸地恢復了知覺。
想起前世還跪過比這更長時間的苦楚都能忍受,如今這短短一下午的辰光,居然就有些受不住了。
看着眼前再次落入暮靄之中的相國寺,遲靜姝心內無聲搖頭。
正這時,忽聽旁邊傳來嘻嘻一陣笑聲,有個醉醺醺的聲音傳來,「哎喲,這佛門清靜的地方,居然也能叫惡鬼鑽了進來,世道要亂,天下不安啊!」
幾人都是一頓。
遲靜姝轉眼望去,就見一個拎着酒壺衣衫不整的醉和尚,正直直地朝自己看來!
分明是個醉人,可那眼神!
想到他方才說的話,遲靜姝心下猛地一抖!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和尚!
翠蓮已然皺眉呵斥,「哪裏來的瘋和尚!瘋言瘋語的,莫要嚇着我家小姐了!」
和尚卻像跳大神的一般,左右腳蹦跳了兩下,看着遲靜姝陰陽怪調地說道,「頭頂三尺有神明啊!小丫頭,披着人皮就敢出來作祟,就不怕遭了五雷轟頂魂飛魄散啊?」
翠蓮頓時大怒!
孟強咬牙切齒,握了拳頭就要衝上去。
那和尚往後直躲,卻還笑着,「死都死了,還要回來做甚?高牆金瓦富貴榮華,不也走過一遭了麼!再來一趟,莫不是要屠盡天下看血流遍野不成?嘖嘖,最毒女子心啊!禍國,禍國!」
「你!」
孟強掄起拳頭就要朝那和尚身上砸!
卻忽聽後頭遲靜姝喊了一聲,「孟強,住手。」
孟強一頓,皺眉回頭,「小姐,這瘋子滿嘴噴糞,奴才幫您教訓教訓他!叫他污言穢語的驚擾小姐!」
遲靜姝卻搖搖頭,走了過來。
翠蓮小心提防地跟在旁邊。
那和尚笑眯眯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個怪味的酒嗝。
熏得旁邊的孟強又是一陣嘴角抽搐。
遲靜姝站在幾步開外,靜靜地看那和尚。
片刻後,問道:「九重無門,地獄不收。本以為是老天有眼,還冤死之人一個公道機會。」
「公道?」
瘋和尚像是聽到了極大的笑話,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強和翠蓮在旁邊直皺眉。
唯獨遲靜姝,神色近乎沉冷地看向那和尚。
和尚卻笑着看向暗沉沉的天,一個勁搖頭,「這鬼老天,何時開過眼?簡直笑死個人啊!哈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又往嘴裏倒酒。
酒水順着下巴流下來,他也不在意,只看向遲靜姝,笑道,「讓你這惡鬼回來,就是開眼?當天下的性命,都是玩笑呢?」
這一回,不止翠蓮和孟強。
連遲靜姝的眼裏都佈滿一層寒霜。
「聖僧口口聲聲惡鬼,天下,禍國。卻不知,一人搏命,如何卻能與乾坤萬民牽扯上?聖僧未免也太危言聳聽了。」
「哦?」
瘋和尚這一回卻沒笑了,看着遲靜姝冷靜淡柔的臉,忽而咧嘴,語氣有些森然地說道,「天下之命已握在你這惡鬼手裏頭,還不是大禍臨頭浮屍遍野的徵兆?」
遲靜姝眉頭一皺,還想再問。
那大和尚卻大笑着喝着酒,扭身蹦蹦跳跳地跑了。
一邊跑一邊朝天上罵,「鬼老天,召了個惡鬼來禍害天下,你哪裏是有眼,你根本就是個廢物!禍國殃民,大禍臨頭了啊!哈哈哈哈!都死吧!死個乾淨!」
「瘋子!」翠蓮啐了一口。
孟強也臉色難看,朝遲靜姝看了一眼,「小姐莫要介懷,聽說這個瘋和尚是十多年前相國寺的住持,不知為何,一夜成瘋。平時也就待在後廚,沒想到今日會出現在這裏。瘋言瘋語的,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不用放在心上?
遲靜姝看向那瘋和尚的背影——真是瘋了?還是開了天眼?
如何就能看出她乃是……重生之鬼?
遲靜姝緩緩攥緊了手指。
突然。
有個小沙彌敲着銅鑼,從前方驚慌失措地跑來。
一邊跑,一邊對四處喊,「走水啦!廂房那邊走水啦!」
遲靜姝一驚。
轉眼,就見廂房那邊,有一股濃濃黑煙,滾滾而起。
火光,瞬間將本已暗沉的暮色給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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