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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起身,瞧見榻上的小丫頭,脆弱無助地躺在那裏,哭得梨花帶雨仿佛被他怎麼欺負了的模樣。
忽然有些喪氣。
不再看她,轉過頭,剛要抽回抓着她的手,那丫頭卻倏地抓住了他將要抽走的指尖。
他一愣,回過頭去。
遲靜姝卻猛地反應過來似的,一下將他的手給扔了出來。
「……」
蕭厲珏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有些好笑。
問:「九兒是不願說,還是……不能說?」
遲靜姝垂着眼,瞳孔直顫。
她不知該如何說啊!
本以為要重生絕情只望復仇的路,為何會陡然在荊棘的懸崖上,開了這樣一朵奪了她半身魂魄的凌霄花?
她駐足看去,被迷惑,被蠱亂,瘋了心智地想去摘。
可……
不顧一切地摘下後呢?
是墮入懸崖的粉身碎骨?還是深淵無底的萬劫不復?
她的仇還沒報。她的血恨還難消。
她如何甘心?
可若是丟了眼前的機會,這個從迷霧後朝她伸手而來的神魔,會不會再次隱匿身形,再也捉摸不見?
該怎麼說?怎麼說?
她有些慌張地朝蕭厲珏看去,張了張口。
忽而吐出一句,「我不曉得!」
因為有些急了,嬌軟的聲音都拔高了許多。
可一說完,卻又立時後悔了,一把攥住手指,緊張又不知所措。
蕭厲珏沒出聲。
房間裏一時安靜的,只有燈影搖曳。
遲靜姝坐着坐着,又神思游到了九天外——他到底為何,要給她刺上那九瓣蓮呢?若是放血解毒,其他的法子,也儘是可以的啊……
正出着神,突然就聽蕭厲珏低笑起來。
「不曉得啊……」
遲靜姝募地回神。
悄悄地瞄了過去,蕭厲珏卻只是看着榻邊的宮燈,自言自語的模樣,輕聲道,「也是,才十二歲呢,曉得什麼呢?」
遲靜姝見他並不像是惱羞成怒,又或者再次封閉內心的模樣。
便小心地伸手,試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蕭厲珏眉頭一挑,轉臉看她。
遲靜姝立馬又縮回了手,遲疑了下,問:「殿下……沒生小女的氣麼?」
「呵。」
蕭厲珏輕笑,忽而答非所問地說道,「九瓣蓮,乃是本宮的本命之屬。」
說着,又看向遲靜姝,「你可知,本命之屬,是何意麼?」
遲靜姝心裏直突突,卻是搖了搖頭。
蕭厲珏唇角一揚,慢悠悠地說道,「龍衛之身,皆有九瓣蓮。然,受本宮親手刺下九瓣蓮的,只你一人。」
說着,眼帘一撩,朝遲靜姝瞥了眼,「乃是與本宮同命所歸之意。」
「!!」
遲靜姝愕然地張開嘴。
蕭厲珏瞧着她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天下皆知的事,這丫頭居然才知道。
先前還不知誤會了什麼。
說她聰明,有時候卻又蠢得讓人簡直想把她的腦殼子敲開來看看,裏頭到底糊了什麼鬼東西!
橫了她一眼,又道,「在你那莊子那晚,本宮確實是盛怒之後,想罰你受苦。之後……才曉得,你那雪上仙,必須在同一位置放血。」
這是在跟她解釋?
遲靜姝有些發懵,可心裏又不知為何,好像,好像……有點怪怪的熨帖。
她看着面前這人,想了想,剛要說話。
蕭厲珏已經站了起來,背對着她,說道,「你既然不曉得,本宮便給你時日,你好好想明白。你的心裏,到底對本宮是如何的。」
遲靜姝頓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哐咚。」
有個東西,又被扔了過來,落在她手邊。
她正不知要不要拿起來時。
蕭厲珏已經說道,「這是袖刀,比你那銀針好用得多。」
遲靜姝伸出的手一下頓住!
他居然看出那天她對蕭悠暗中下的手腳了!
她故意將這枚銀針塞進楚夢然手裏,然後將她推出去,讓她劃爛了蕭悠的臉!
難怪他那日在馬車上什麼都沒問,原來是什麼都知曉了。
她又摸了摸藏在袖子裏的銀針。
蕭厲珏瞥到她的動作,俯身拿了她方才替他按住脖頸傷口的帕子。
一邊按住,一邊說道,「你可知,蕭藍為何年年都要舉辦這夏涼宴?」
遲靜姝一愣,抬眼朝他看去。
蕭厲珏一見她這副神色,便知她是什麼都不知曉了。
本想給她解釋一番的,可又想到她什麼都不知曉,卻還偏要跑到這樣的地方去,心裏就生出了一股無名火。
連眼神都暗了下來。
遲靜姝一見,頓時心下一驚——怎麼又惱了?
可這回卻隱約猜到他的心思,便試探着說道,「我要設計蕭悠,就必須要親自走一趟,不然……近不到她跟前兒。」
見她服軟,蕭厲珏眉頭一挑。
才冷下去的眼神,倏而又恢復清寒之色。
他瞥了眼遲靜姝,卻也沒打算跟她解釋什麼——既然這樣衝動,就叫她吃個虧便是。
「蕭藍的夏涼宴不是個什麼好去處。你既然決定要去,就好好地佈置了周全再去。若是……再若先前那般受了傷,或是損了哪裏,仔細本宮回來,揭了你的皮!」
遲靜姝眼睛一瞪。
想說什麼時,那堇色的身影,已經自屋內消失。
真跟個鬼魅似的,來去無影。
遲靜姝垂眸,想了半天,不知他為何要提起這夏涼宴到底是怎麼回事。
便索性丟開。
伸手將那袖刀拿起。
拔開那平平無奇的刀鞘一看,頓時眼前一亮。
不說這刀身如何的薄如蟬翼,更是可折可彎,可收可放!
一看便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看了一會兒,將刀收起來。
遲靜姝的臉上,又慢慢浮起一層複雜難說的神色。
今晚,蕭厲珏跟她說的那些,到底要讓她怎麼以為才好?
若是承認了她心裏着實看他不一樣,那又如何?
那他對她的心思呢?
她一直不敢去面對,是茫然,更是害怕。
怕極了前世那種將一顆心交付出去後,受盡擺佈玩弄的下場。
蕭厲珏會跟蕭雲和不同麼?
她不敢去賭。
可笑她,明明決定了要快意恩仇,狠狠報復。如今卻又落到這種進退維谷、理不清剪不斷的笨拙局面。
該怎麼辦?
她又去摸手上的戒指,這一回,卻不像先前那般能隨意轉動。
翻開手心,便看到那截纏得十分仔細的紅線。
一圈一圈的,像無形的命運紅繩,綁住她註定逃不脫的這重生一世。
……
夜深。
大長公主府。
「哐啷!」
瓷器摔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突兀又驚人。
提着宮燈的婢女回頭笑了笑,「孫大夫不用害怕,這邊請。」
提着藥箱的周方抬起頭,朝面前金碧輝煌的閣樓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做出一副唯唯諾諾的害怕樣子來。
入了主屋。
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以及一絲……難以忽略的血腥氣。
富麗奢華的布陳十分耀人眼球。
有婢女掀開垂掛成片極品珊瑚珠的珠簾,周方轉臉一瞧,便見一個通身榮華貴氣不凡的婦人走出來。
頭一低,便跪了下去,顫聲道,「見過大長公主殿下。」
蕭藍的臉上有幾分焦灼和疲憊。
瞧了眼周方,淡淡道,「你就是京城裏盛傳,治療肌膚損傷十分有一手的孫大德?」
周方誠惶誠恐地又往下俯了幾分,「謬讚而已,實不敢當。」
蕭藍瞥了他一眼,「是不是謬讚的,且讓本宮瞧瞧你的醫術如何。」
說着,揮了揮手。
領他進來的婢女上前,輕聲笑道,「孫大夫,請。」
周方一臉惶恐的樣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也不敢抬頭,拎起藥箱,頷首弓背地跟着婢女,穿過打起的珊瑚帘子,走進內室。
鮫人紗帳籠罩的黃花梨木羅漢床上,蕭悠半躺半臥在床頭。
正恨恨地盯着面前一個滿頭是血,跪地不斷顫抖的小丫鬟的臉,不斷地罵,「賤人!都是你!害我如此!我斷然不會放過你的!」
手裏一柄沾血玉如意,一邊說着,一邊又朝那婢女狠狠砸去!
「砰!」
「啊!」
小丫鬟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周方走過去,瞥了一眼,心下微沉——這小丫鬟,瞧着竟跟遲靜姝有二三分相似。
「這就是母親找來的大夫?」蕭悠厲聲問來。
周方趁勢做出一副被嚇到的模樣,趕緊又跪了下來。
手指無意觸碰到小丫鬟癱在一旁的手臂,暗暗吸氣——已是沒了脈。
跟在他身後的婢女笑道,「回郡主的話,正是孫大夫。公主殿下特意尋來,給您瞧瞧臉上的傷的。」
蕭悠一聽後面一句話,又是大怒。
「砰」地一下,掀翻了手邊的香爐,「整個宮裏的太醫都沒有法子,他還能治不成?!別是什麼沽名釣譽的庸醫,治不好,還毀了我的臉!」
「悠兒!」
蕭藍走進來,斥了一聲,「太醫院的那些,都是明哲保身,生怕醫治不好反累自身,故而都只會耍太極。這個孫大夫,卻是個能耐的。」
蕭悠卻還不肯,「不行,母親,若是治不好怎麼辦?我的臉,難道以後就要變成醜八怪了不成?!我不要!」
「你既然不想變醜,那就聽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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