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十三歲的鍋島光茂哭訴着自己的恐懼。
「閣下,鄭軍已經要殺到了。」近侍筆頭焦急的叫着。
「起來,光茂。你是一個男人,怎麼能像女人一樣跪在地上哭哭戚戚?」鍋島勝茂則還一臉鎮定。
「父親……」
「放心吧,我不會在這個時候結束自己的性命的。這是軟弱,這是逃避。」很清楚自己造下了多大麻煩的鍋島勝茂緊緊的攥住自己的拳頭。「現在,我們走……」
就算是再大的麻煩,也要直面去面對,這才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鍋島勝茂的話叫兒子臉上綻放出了笑顏。就是旁邊的近侍們也都如釋重負,但房間內的一名通事還是插口問道:
「閣下,那這的火兒……」
一把大火燒了天守閣,燒了整個城池,這是一些戰敗大名在滅亡前常有的舉措。而就長崎城的樣子和佈局看,這把大火甚至還能順着燒去城下町,給鄭軍帶來巨大的麻煩。
「別燒了。我已經犯下了大錯,又豈能一錯再錯?」
就像在突襲失敗後他一度想拿田川母子做肉盾一樣。
燒了長崎城下町,那損失最大的還是日本,時候巨大的民怨會被集中到鍋島家身上,而且還會重重的激怒鄭軍。
想想一個被激怒了的強敵會對日本造成多大的傷害吧?鍋島勝茂腦子還沒糊塗。「希望這裏的財富能熄滅鄭芝龍心中的怒焰吧。」
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滿長崎的財富實在很驚人,你都可以把這兒視為晚清的十三行。現在鄭芝龍主張大局,他的確可以一聲令下就把整個長崎給洗劫了。就像當初的英國佬一樣,可這樣一來未免吃相有些難看……
要知道,這長崎很多的日本商賈與鄭家都是貿易夥伴啊。這麼多年來,鄭家一直是中日貿易中的第一大巨頭,現在要翻臉不認人,把整個長崎都給洗劫了,就太有些繞不過情面了。
再說了,鄭芝龍搶長崎也只能搶日本人的,肯定不會搶掠華商,這樣也會造成日後兩派人的尖銳矛盾不是?還能影響自己與日本的『關係』。
這可是影響巨大的。
在鄭芝龍的規劃中,未來的小鬼子會是他手下的一鐵杆打手,德川家老老實實的滾蛋,將來日本的主宰者乃是田川七左衛門。
「松浦君請放心,我鄭芝龍是有底線之人。今日痛恨的也只是鍋島勝茂,是江戶的德川氏,豈會把怒火灑向諸多無辜之人?」
鄭芝龍面上正氣凜然,當着松浦鎮信的面,下令長崎城內只抄掠鍋島家之商人行鋪,以及德川家御用商人之店面貨行。對於其他人等,一概秋毫無犯。
但便只是如此,鄭芝龍也會賺的盆滿缽滿。
因為扣掉鍋島家的不算,德川家的御用商人可就赫赫有名的江戶豪商。這些人的身份與出現的年頭並不長遠,卻已經可以同京都、大坂的商人齊頭並肩了。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麼,這些人經手幕府和各藩的貢租、專賣品的投標、買賣,充當金融掮客,迅速就聚集了龐大財富。
與滿清的內務府皇商有着很相似的地位。
長崎只是江戶豪商們關注的一個點,日本最是繁榮富饒的地方可不在長崎。
無論是大坂還是江戶,那裏的富裕水準和消費水平,都不是北九州可以比美的。長崎只是一個貨物的集散地。
混亂的長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鄭芝龍先是組織兵力巡邏,讓小野他們領隊,要求所有人各自返回家族,不得在街面上逗留。
對於那些趁火打劫的青皮浪人,只要抓到,立斬不饒。數百顆血淋淋的人頭很快就鎮平了整個長崎。
城下町的槍聲和喊殺聲也迅速的消散。
一個個日本商人戰戰兢兢的躲在門縫窗縫後頭,用眼睛時時刻刻的注意着外面的動靜,一個個都怕極了鄭軍會狂性大發。因為他們根本就無力反抗。
雖然他們手下多多少少會豢養一些打手,但這些打手嚇唬平民還可以,對付鄭軍,可不比一群烏合之眾來的更強了。
所有,現在的他們就是一群待宰豬羊,就看着主人要不要立刻下刀子了。
鄭芝龍當然明白這個時候日本人的恐慌和不安,他把這事兒交給了松浦鎮信去處理,自己則帶着鄭森前往了田川母子的住處。後者門外還有十幾個平戶藩的武士在守衛,看到大股鄭軍趕到,痛快的交了差。
鄭森的眼睛已經通紅通紅,而鄭芝龍表情還保持着平靜——他也想眼睛通紅,可實力不允許啊。
就他這頂多偶像劇演員的表演能力,真的秀不出影帝才有的功底來。
所以,鄭芝龍就只能表現自己端得住的一面。
房屋內一陣哭泣聲傳來,田川母子三人都在哭,就鄭芝龍還板着臉。只在心裏對田川氏評頭論足的,這人樣貌並不年輕,畢竟鄭森都二十一了,但也不算老,三十多歲的年紀麼。
整個人還能說風韻猶存,但也叫鄭芝龍不驚不喜的。然而從梳妝打扮到衣着服飾通通是漢式,這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日本還流傳着塗黑牙齒的習俗。女人,尤其是已婚女人,塗黑牙齒十分常見。
據說小鬼子最初用來塗黑牙齒的是草木果實的汁液。到了公元753年,鑒真東渡,為日本帶去的不僅是佛經、藥物、建築技術和雕塑藝術,還有更好的塗黑配方。(這個配方現就存於日本東大寺正倉院裏)
在平安時代末期,日本皇族、貴族子女成長到八九歲時,就要進行「鐵漿付」,也就是塗牙儀式。而進入江戶時期,塗牙已經成為已婚女性的象徵。
可鄭芝龍的審美又不是千年以前的盛唐時,如何能忍受那漆黑髮亮的牙齒?一旦說話,染了黑牙的女人的嘴巴就像是開了口的墓穴。鄭芝龍當初人在日本的時候就沒有讓田川氏染黑齒,可這都已十多年了,田川氏會是啥樣,有沒有被日本給『同化』,他心裏也沒譜的。
現在看,很好地麼。
鄭芝龍本不能在房間裏停留太多的時間的,因為長崎還有很多的事兒要做,而且這也會顯得他太愛戀婦人妻兒,顯得不那麼丈夫男人,與日本的大丈夫理念有不符合。
可鄭芝龍偏就在屋內待了一個多時辰,這起身離去。對于田川氏的幾次示意,都視而不見,只拉着母子詢問他們在日本的生活,詢問有沒有遭受人的欺辱,詢問其他的親人,比如田川一族和翁翊皇的情況,還有田川七左衛門的教育……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多時辰眨眼就流逝了。
田川七左衛門可不管其他的,自覺的鄭芝龍太溫和了,太細心關心了,是一個很好的老爸。就是鄭森都咧着嘴笑,鄭芝龍停的時間越長久,可不就是對他親娘和弟弟越上心麼?
或者說,就是幾次示意的田川氏,心裏又何嘗不甜蜜呢?
卻是把外頭的松浦鎮信急的跟狗不得過河一樣。
鄭芝龍把安撫長崎事物交給他,這對松浦鎮信半點壓力也沒有,相反,這還是他擴大自己影響力的一個良好途徑。
松浦鎮信對長崎了如指掌,迅速將大坂、京都商圈的頭面人物招來,然後又把江戶商圈的幾個代表招來——扣除了御用商人後,江戶也不全是『皇商』的。
先就給他們吃了安心丸,將鄭芝龍的態度確切的表明出來。一時間房間裏全是大鬆一口氣的喘息聲。
死貧道不死道友。這是很多人在危難來臨時的必然選擇。
「鄭侯恩怨分明,恩怨分明……」
「鄭侯大氣……」
接下來就全是對鄭芝龍的誇讚聲了。
松浦鎮信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只要把眼前的人等全部放了,那麼,很快整個長崎都會傳遍消息,大家的恐懼自然也就打消了。
可他卻沒有這麼做,而只是讓他們將自己的隨從打發回去傳遞消息。
松浦鎮信都不用自己把意思道明出來,那些個被留下來的商人代表就一個個張口道出了一個不小的數字來犒軍。
這是明白的事情,也是於情於理都說得通的事兒。
人家鄭軍大老遠的跑來了,都不招惹你們,那你們也要乖乖的識趣不是?
他們口中吐出的數字就沒一個是小的,因為這個數字並非他們自己墊付,而是代表了身後的一家家不同的店面,一個個來自同一個集團的商人。
松浦鎮信心中合計了一下,這個數字可不算小,很是滿意,這才手一揮讓他們各回各家。
大家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是知道該什麼時候低頭就什麼時候低頭,聰明人就該知道什麼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所以,也別藏着掖着,大家說個靠譜的數字,乾淨利索,都不用討價還價了。
松浦鎮信覺得自己的社會影響力和政治地位已經在緩緩地增高當中,鄭芝龍交代他的任務,他短短時間裏就已經辦妥了。
那自然就要來向鄭芝龍表功了。
卻不曾想鄭芝龍竟然在屋裏頭待了那麼久?
「難不成這還真是一個長情的主兒?」松浦鎮信腦子裏回想起田川氏的模樣,覺得也就這麼回事啊。當初鄭芝龍成婚的時候才啥個地位啊,可不是現在雄霸一方的大明安南侯。那時候他就是一個有錢的豪商兼職海盜。
那田川氏若真的貌如天仙,國色天香,說句不好聽的話,也輪不到鄭芝龍來叼走這朵鮮花不是?
「不過長情好,長情好……」鄭芝龍越長情,松浦家才能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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