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泠泠,金風淅淅,這已是中秋過後了,乃寒冬來臨前最後是好時光,也正做廝殺。
這日,五更將近,天上半彎殘月,像一把銀梳斜掛在東邊天腳,昏昏的月亮照見平原夜色朦朧,只有隱隱約約的一抹輪廓。
雄州城裏,戰鼓號角聲響起。趙構合着手下一干文武,已經登上了雄州城的北城樓。
數量高達三萬餘的燕王軍正以最快的速度動員來,不管是步軍、騎兵,還是壯勇。民夫,不管是在城內還是在城外。一支支以『營』做單位的軍兵開始秣兵披甲,整頓器具,而後來到城北外的平野中集合。
趙構站在北城樓上,從五更不到時起,一直到清晨朝陽升起。他看着暖暖的陽光照射下,一隊一隊軍士披掛鐵甲皮甲,或穿過北門,或打東西兩方繞過,一一匯聚在城外的原野上,一營一營軍兵匯集成陣,燕山軍赤色的軍袍直若一片火的海洋。
身旁的楊惟忠、王淵、王彥、劉銳等都統制或都總管一級的將官,同樣是紅光滿面,對接下的戰事充滿期待。
這不是趙構對金國的第一戰,但這卻是燕王軍第一次殺入金國境內,第一次殺入燕雲十六州。想想趙構的宏圖大願,此戰若一遭得手,他們可就真的開闢了一個大大的未來。
千百年後便是趙宋早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他們也能跟衛霍一樣,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在趙構的身旁,還有汪伯彥和黃潛善,以及趙不試、郭永。後者是大名府人,年歲少然剛明勇決。
趙不試任大名府通判時候,勾畫軍事,多得郭永襄助。
當初金人第一次南下時,時值寒冬,城池皆凍,城外護城河為之冰封近乎無用。郭永恰好在大名府,聽聞後就向上提出,弛壕漁之禁,也就是廢除在護城河裏撈魚的禁令。如是大名府人爭相出捕,城壕內冰如是不能合。金軍殺至城下,也只能無奈而去。
現下這河北之地成了趙構的地盤,趙不試早早的便向趙構舉薦了此人,後被任命為河北東路轉運使,算是梁楊祖的手下。
後者說是三路都轉運使,但某種意義上他更像是趙構的戶部尚書。
此次出兵動用了三萬餘步騎,主將就是楊惟忠,副將為王淵,而王彥和劉銳隨後做好準備。
王彥就是搞八字軍的那個,本是張所手下的都統制,隨張所投效趙構後,那依舊是都統制。而劉銳作為汪伯彥手下的大將,現在則是河北東路的都總管。
雖然眾人的身份有高有低,但他們心中卻都希望趙構此戰能一戰告捷——面對趙構劃下的大餅,他們忍不住心曠神怡。可畫上的大餅想從虛假變為真實,眼下這一戰是勝利就是必須的,這會給燕王集團一眾高層們以極大的信心和鼓勵。那樣,他們的心才算徹底的定下來。
城外的隊伍慢慢擴大,岳飛、韓世忠引領着騎兵部隊己經在原野上匯聚,八千鐵騎列好嚴整的隊形,人人身披鐵甲。每個騎兵都手持騎槍,槍尾抵在馬鞍右側的圓鐵環上,長槍林立,紅纓飄飄。一眼望去威武之極。
這可是趙構搜颳了河北河東三路大半的戰馬之後,才湊齊的八千騎,人配雙馬。是燕王軍中最大的一支騎兵集群了。
八千鐵騎戰旗飛揚,與一塊塊步甲的赤色紅連成了一片,城外真的仿佛平地燃燒起了一場大火。
一營一營,一軍一軍,江河匯聚成海,小小的雄州城外匯聚了三萬五千人的燕王軍和隨軍民力。
一個個營頭列陣而待,當戰鼓停下,當號角停下,整個城北再沒有一絲聲音。然而,一股如山的威勢卻迎面撲來開來,讓城上城下的軍兵民眾們都感到心口一片窒息。
自打去歲開始,趙構就沒有薄待過手下的軍兵。更別說他帶着這些軍漢打敗了入侵的金人,這本身就是極得軍心之壯舉,再加上神佑天命的傳言,這些軍漢早就已經是他的人了。而軍功田制度的推行,和一畝畝良田被真正的發到軍漢們的手中,就更是讓他們一個個都死心塌地。
從某種意義上說,趙構已經得到了這些軍漢們的效死了。
武將們更是如此,甚至是許多的文官。
河北河東三路的州府縣官兒們,隨着時間的推移,掛印而去的越發少了,原因就是他們在趙構這邊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別以為他們不知道趙構的那些作為會大大破壞了趙宋的文官政治,破壞了文人們用一百多年時間才形成的美好,然而他們自己卻能從中受益,享受巨大的利好。
沒幾個人能忍得住這般的誘惑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真正大公無私的人能有幾個?
趙宋的文人要都能顧全大局,都能大局為重,都能舍私為公,那天下還會是如今的天下嗎?
所以,當這些人是私心泛起的時候,他們就算不會一門心思的為趙構效力,也絕不會離開趙構。
只因趙構許諾的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是如秦漢一般可世襲罔替的爵位,是與趙宋往日的爵位制度大相徑庭的另一套制度。
要知道,老趙家建元一百六十餘年,真正意義上的世襲罔替之爵,從文武朝臣到宗室皇親,就只有嗣濮王(嗣王在親王之下,郡王之上)一例,如果趙構這個燕王不算入的話。
連皇子封王者,王爵都僅止其身,而子孫無問嫡庶,以其中最長一人,封公,其餘子孫不過是承蔭入仕,為環衛官,然後以序遷轉,與異姓貴官蔭子入仕一般,必須歷任年深,排資歷,方特封以郡王爵,而其祖、父所受之爵則不予承襲。
親王子不封王而只有一人繼承公爵,因而趙宋斷然沒有朱明宗室那樣的負擔。甚至在北宋中期都一度出現了「宗姓幾無一王」的局面。直到宋神宗時,有感於其父宋英宗以外藩入繼仁宗,將其本生叔父趙宗暉封為嗣濮王並規定世襲。
連近支宗室都是這般,那朝臣就更是如此了。像文彥博、韓琦、王安石等政壇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一個個封國公的存在,實則都是終身爵,身死爵除。
而趙構現在開出的是世襲罔替的貴爵。
當然,終身爵依舊有。在趙構開出的籌碼之中,終身爵也就是流爵,並不難獲取。比如宗澤,他現在要是染病致仕,趙構立刻就能封他一個伯爵侯爵的,這就是流爵。
不管文武,如今一個個的眼球全盯着世襲罔替這四個字呢。在趙構畫出的圓餅里,貴爵有面積不小的爵田,那是可以免稅免賦的,還能夠向日後的太學、國子監和武略院輸送生員。雖然後者也有一定的硬性要求,有不小的限制,但這就是保持家族長久富貴的依仗啊。
看大宋建元一百六十多年裏,已經有多少曾經顯赫一時的重臣名門變得默默無聞了?他們但凡有一絲兒可能又豈會願意看到後世子孫沒落?
而趙構給出的答案就有着那可能。
免稅的爵田可叫家族始終保持一定的財力,向太學、國子監、武略院輸送的生員則是家族仕途不絕的象徵,這才是真正的富貴延綿。這也是無數人所根本無法拒絕的誘惑!
武略院就是武學,就是趙構向武將們許下的承諾之一。日後將與太學、國子監齊平。這個諾言對於楊惟忠、王淵以下的很多軍將都刺激不輕。
大宋朝以文馭武都多少年了,如今就然能看到文武並重的可能,這又叫趙構大大的收取了一把軍心。
如此幾個月過去,趙構手下的軍兵或許還是早前的那些軍兵,可他們的精神面貌和進取心,較之去歲可就有着天壤之別了。
楊惟忠、王淵等軍將看着下面的軍兵,心裏就有一種感覺。這些人便是沒有震天雷做依仗,拉出去照樣能跟金人們硬碰硬的大戰一場。
趙不試面色有些潮紅,眼前這支兵馬的精氣神叫他看的是又驚又喜。在他的心中,趙構絕對是一個不出世的奇才,要不然怎麼能一年還不到是時間就叫麾下兵馬全然變了一個模樣呢。
你別說燕王的許諾會不會落到實處,可他有本事想到這些許諾,還做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引得軍將軍兵們一個個士氣沸騰,這就是最大的本事不是?
眼前的這支軍隊真就給他了無窮力量與希望。趙構畫下的大餅很大很美,卻也真的有實現的可能啊。
不久後,隨軍勞役、車馬隊伍全都集結完畢,這些人很少配備武器,更沒人穿戴盔甲,可他們同樣鬥志昂揚,對將要來臨的戰事充滿期盼。
因為他們的身份多是與金人有着血仇的人。金兵兩次南侵,燒殺劫掠,在河北兩路可是做下了好大的孽的,多少人與他們有着血海深仇。這些人休管先前是何種態度,現下里儼然就是趙構的鐵杆擁躉。
雄州城裏的百姓也早就被驚動,聽聞是城裏的大軍就要開拔,無數人都湧出城外。
金人兩次南下已經叫河北的百姓們嘗到了苦頭,知道了女真人的野蠻和殘暴,現在燕王大軍出兵了,所有人都在祈禱着他們能凱旋而歸,因為他們都清楚燕王的兵馬要是戰敗了,自家的命運又將會是何等的悲催了。
待到趙構等一干文武策馬奔出北城門時候,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無數的百姓高喊:「祝大王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將金虜們殺個片甲不留。」
趙構等一干人抱拳以敬,更引得歡呼吶喊聲一片。
等他打馬趕到軍前,三萬餘眾的大軍排出了五六里長的陣列來,將士們列陣嚴整,一個個方陣、矩陣若刀劈斧剁般平直,陣列中一面面旌旗飄揚。
趙構打馬從他們眼前奔過。
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無數道眼光聚集於一身,這一瞬間他自己都有些熱血沸騰了。
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刀,高高的舉起,「兒郎們,女真殘虐,多行不義。燕雲漢兒苦之久矣,我王師北上,弔民伐罪,解民倒懸。此戰,我軍必勝!」
「必勝!」
雖然趙構說的都是廢話,但三萬餘將士還是一個個高舉着自己的兵刃,齊聲怒吼,聲音震破蒼穹。
「必勝!」
勞役、民壯們也高高的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周遭的百姓們也有許多的青壯小伙神情猙獰,高聲吼叫中面部都扭曲成一片。他們跟金人有着解不開的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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