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勘測小組在這裏停留了整整一天,中午都是有人開車到幾公里外最近的自然村找飯館打包回來的。
這就是現狀,因為工廠搬走了,周圍沒有足夠的人流量支撐日常生活,光是一片荒蕪黑洞洞的廠區,一座莫名其妙的核工程基地,能吸引什麼遊客?
好在這荒廢的二三十年裏,大自然重新抹掉了人類生活的印記,除了鋼筋水泥建築,剩下的到處蔥綠一片,甚至因為原來廠區做了些綠化,現在更是隨風飄揚的瘋長。
隨眼看去都能沁人心脾。
曾經有幾千名工人和家屬生活在這裏,這就是個自成體系的小型社會。
宿舍二十餘棟,庫房、廠房大大小小十多座,其他辦公樓、電影院、澡堂、食堂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自己的醫院、百貨公司、旱冰場和籃球場!
整整兩三代人的青春都在這裏度過了吧。
比特鋼廠更加龐大和完整,也更荒蕪。
除了來考察的這些人群,就只有蟲鳴鳥叫,還有隨着黃昏來臨的瑟瑟山風。
所以到了天黑,居然有點瘮人。
可萬長生和這二三十個小夥伴等到黑透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因為藝術家那種特殊的敏感,讓他們不停暢想這裏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結合衛星地圖,測量主體建築的尺寸,這都是接下來進行設計和測算造價的重要依據。
姜區長貴為這個片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帶了幾名助手一直陪着。
對這些美術生也想當尊重,連連招呼吃了晚飯再回去。
靠着那條支江,特有的湯魚做法相當美味呢。
可以算是區裏面現在最拿得出手的特產。
有些老饕甚至不遠百多公里都要從城裏過來吃這個,其實在這邊鄉下魚莊的價格並不貴。
絕對不是腐敗式大吃大喝。
這倒是讓萬長生想起當初姜區長還是姜主任的時候,邀約自己去特鋼廠考察,也是請自己去吃背街陋巷的蒜泥白肉。
也許這就是他的工作手法?
一行人在幾公里外的江邊自然村餐廳裏面坐下,不是刻意的竹篷青瓦,就是最原生態的農家院子,拴着的黑狗汪汪叫,繁茂的竹林還被江風吹得嘩啦啦響,店家邊擺碗筷邊說可能要下雨了呢,所以今天抓魚的收成應該不錯。
順着他說的方向,轉頭看向木欄外面,黑漆漆的對岸山脈有點輪廓,江上微有天色反光,兩三點若隱若現的漁火可能就是待會兒桌上的美味來處。
沒有燈紅酒綠,沒有喧囂的馬達鳴笛,甚至一點現代化的氣息都沒有。
除了自然的聲音,周遭寂靜得好像耳朵被塞住似的。
有那麼一瞬間,會讓人覺得有點恍惚,穿越到古時候的簡樸至極。
美術生們坐下來,忽然就有這種感覺,奈何文化不夠,以設計專業為主的小夥伴們抓耳撓腮的拍桌子:「萬萬,這是什麼感覺來着?蘇蘇!小蘇老師在一定就會吟出來!」
萬長生笑着跟他們輕拍這雜木的桌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蘇東坡的這首《定風波》,在這時候無限應景,充滿清曠豪邁的氣勢,又有坦蕩瀟灑的胸襟。
這是在大城市裏面很難感受到的。
大家忍不住跟着他的節奏輕拍,感覺自己也像竹林七賢那樣逍遙快活了。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貝赫耶從來沒看見萬長生唱歌娛樂,這時候很吃驚,又有些着迷!
也不知道她聽懂沒。
反正就是跟着其他美術生搖頭晃腦。
姜主任看着這些年輕人的樣子,笑。
他那幾個下屬還有點懵。
肯定也沒見過這種藝術家恣意輕狂的發癲。
忽然有人就說:「暑假還自駕什麼游啊,這不就是個最佳的地方麼,趁着暑假我們就住在這邊跟裝修隊伍一起改建,一邊悠哉游哉的寫生畫畫,周圍山上,地下基地,外面江水綠如藍,妙得很哪!」
眾人紛紛應和:「就是!」
「還有一個月左右放假,抓緊時間把前面的基礎工作弄出來,先對這個廠區進行改建,按照度假村的格局來,保留建築特點,但是改成現代住宿條件,應該不難!」
「難什麼難,一句話,大玻璃!」
最後仨字還有點怪腔怪調的別有鼻音。
聽了這句,都有些哈哈哈的笑起來。
驚喜的姜區長還有點莫名其妙。
萬長生趕緊剎車解釋:「大美園區是第一個成品,我們在西亞已經完工第二家文創園區,現在又同時動工第三第四家,而第五第六家園區也在設計,多少把握到一點規律,其實說起來最簡單有效的改建就是大量使用玻璃,特別是大幅面玻璃,因為這是現代建築美感的重要元素,以前的房子很少有,只要改成大玻璃,立刻就顏值上升好多,成本其實又很低,是個很投機取巧的辦法。」
設計師就是這樣錘鍊的出來的。
對某種材質,某種效果的偏愛,用得越來越熟,最後甚至能達到出神入化的效果。
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特點,那就在成名成家的路上走得越來越踏實。
有人還生怕姜區長不明白,翻開剛才拍的照片:「您看這五層磚混結構宿舍樓,老式的三個單元上去,每個單元每層樓三戶,每棟樓45家人,如果我們來改造,首先就是把原來的木框窗拆了,換成整幅的大玻璃落地窗,剩下就是內部按照酒店房間檔次進行裝修,帶有那個革命年代特色的酒店民宿,又多了些現代設計的美感,地面、綠化要全面的重新搞,最後留下的其實就老建築的這層皮,周圍環境跟裏面住宿條件全都換了。」
姜區長好歹也跟大美社合作出了一個園區,還是能想像:「好!馬上就搞!我去幫你們申請各種手續許可,減免優惠條件肯定也不會少,變廢為寶的把這裏形成帶動的效應,還能創造就業機會不是?」
萬長生踏實而謹慎:「設計是一回事,施工是一回事,經營又是一回事,這投入可就不是小數目了,怎麼才能保證收回投資還要盈利,又跟姜區長您這邊政府怎麼配合分股,這都是要考慮的事情,現在只是提出了可行的想法,具體怎麼做,磨刀不誤砍柴工,給我們一周左右的時間,全面正式的答覆你。」
姜區長對萬長生是了解和信任的,知道他不是拿腔拿調:「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吃魚,吃魚,很有特色!」
確實有特點,黑色的烏魚片成薄如蟬翼來擺盤,筷子挑起魚肉來都是半透明的,放進滾燙的骨頭湯里只是一瞬,就放進精細調配的紅綠間雜酸辣味碟里翻翻,放進嘴裏感覺真是嫩到極致,鮮到極致,香到極致。
貝赫耶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了去!
萬長生卻慢條斯理的吃兩口,對搞設計的小夥伴示意下這個店面。
那邊就心領神會了。
就像鋼花街道那家蒜泥白肉最後也沒搬到商業區裏面來正規發展,除了老闆沒有雄心壯志,主要還是他就是迷信得破破爛爛才有好生意。
設計團隊其實有討論過這種山野氣息風格,在大城市裏也就那樣兒了,始終是個髒攤的規模,不可能做大做強,光是衛生就沒法過關,但顯然在這種整體風格都接近大自然的地方,這種風格沒準兒可以在廠區那個度假酒店裏面體現。
當然也可以是迴避這種破破爛爛。
等大家都吃得心滿意足上路回家,迫不及待的小夥伴們已經紛紛醞釀設計方案。
根據負責範圍不同,重新調配座位擠在一起,路上還能開腦力風暴會。
告別姜區長的萬長生叮囑大家還是注意安全。
回到江州紛紛直接前往工作室連夜探討,萬長生也給鍾明霞打電話商量合計下這個事情,外資不好動用,那就是鍾明霞最近狠賺了幾筆有充足的現金流了,這家園區或者說度假村酒店,就讓她自己來當投資大老闆?
無論是依靠鍾明霞自己的明星效應帶動發展,還是她自己的產業規劃都值得。
時間有點晚十點過,萬長生就到學生宿舍門口去見女財主。
貝赫耶卻有點出奇的不聲不響跟着,鍾明霞跑出來看她兩三眼,她都裝着沒看見。
萬長生還是有把握能夠盈利的,當然前提是做好設計,也做好推廣:「肯定還得拜託杜雯那邊推廣,能夠入住幾百上千人的酒店度假村,肯定也需要潘經理參與管理配合,現在你的現金流是最充足的,具體投資多少還要核算,三五千萬是很可能的,畢竟規模那麼大,你願意嘗試冒險嗎?」
鍾明霞剛洗了頭,在睡裙外面裹了件寬大的格子襯衫,還帶點洗髮水的清新香味,壓低點聲音:「幾個新的代言加上之前的,大概還有四千三百六十萬,如果不捐那一千萬,現在可就夠了,這裏面有一半是你的錢,你願意嘗試冒險,那我就願意。」
用大型工廠廠房改建的宿舍樓上下幾層,住了兩三千藝考生,密集度還是很高的,再繁忙再嚴謹,這睡前時段也是到處一片鬧騰。
都是十八九歲的孩子,唱歌的、鬼叫的、大聲背英語的,還有表白吆喝換來到處一片笑聲,每層樓的宿管大媽叫喊兔崽子們不要叫了,趕緊睡覺要切斷電源關wifi了哦,頓時又激起一大片哀嚎和叫媽媽。
鬧得跟菜市場一樣。
偏偏鍾明霞卻覺得這種環境,無比安全,比自己孤零零的住在什麼豪宅大院舒坦多了,紅撲撲的水潤臉色儘是笑。
除了時不時瞥旁邊那不知趣的秘書。
萬長生是無所謂的:「投資肯定有風險,我不敢給你說包賺,改建這裏動用的培訓機構資金,但好歹主體是為了新校區投入,所以培訓機構出錢也無可厚非,如果那個新度假村藝術社區改建還是找培訓機構借錢,要麼就算股份,要麼那就有點違規不符合手續,算是私自挪用了,我那邊的錢……不是你最清楚嗎,要麼把幾處的房賣了,一時半會估計也不可能全賣掉,要麼就只能找我媽要錢,春節我還給她吹噓我能養家了呢,其他現金都在歡歡……」
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多少錢?
看似這兩年賺了不少,幾千萬了!
可杜雯那邊不聲不響的分了一半,剩下可能又有一半拿給了歡歡,其他基本都花掉了!
堪稱大手大腳的敗家子!
鍾明霞笑起來:「你就是當大哥,把錢都用給大家了,做吧,這些錢有一半也是你的,大不了我再接幾個代言就回來了。」
嘖嘖,她這底氣!
貝赫耶愈發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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