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主要就是擅長在觀音廟前給人下點小套的萬長生,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掉進個大套。
接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萬長生發現自己真的有點習慣了杜雯的存在。
這在他三次前往美院的不同感受中很清晰。
明顯得老曹都看出他神態:「怎麼,跟小女朋友吵架了?」
萬長生連忙收拾表情:「不是不是,她真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倆都是插班生,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相互幫助快速提高,所以搬出去合租公寓,我不是很在乎別人的看法,但我和杜同學都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老曹居然笑着摟摟他的肩過馬路:「隨便起來就不是人麼?哈哈哈。」
一點沒有師尊派頭,讓萬長生還噎了下,得適應這種氛圍。
也許就是老曹這種氣質帶頭,讓萬長生很難對接下來認識的這些中青年有什麼人脈的感受。
趙磊磊也在,笑呵呵的舉起個玻璃杯:「喝點什麼?洋酒還是啤酒?」
萬長生躊躇下:「有白酒麼?」
其實這會兒有點後悔該把那瓶還沒喝到一半的五糧液帶過來。
四五個人哈哈大笑:「是有點趣……」
正好那個略微齙牙的老童掀開門帘進來:「樂什麼呢?」
有人搶話:「白酒,你不是有幾瓶好白酒嗎,這就是老曹那個小萬,坐下就說喝白酒!」
萬長生連忙擺手:「我沒喝過洋酒,在家也基本不喝啤酒,只有小酌兩杯白酒的酒量。」
老童寸頭,寬皮大臉張嘴就齙牙,未聲先笑的感覺,再打量下萬長生點頭:「穿得很新潮,不像磊磊回來說的感覺啊。」
老曹笑:「有個巨漂亮的小女朋友,自然就穿得新潮了,但剛才他跟我解釋他們是純潔滴……」
拖長的聲音讓眾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的那種,老童趕緊摸電話,估計是吩咐家裏保姆還是誰把他那瓶老窖送過來,掛了電話一臉不正經:「對對對,我們要一直以純潔的心靈面對人生,這是個首要前提……」
感覺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事情,反而讓中青年們輕易的就接納了萬長生。
白酒來了以後,也就只有老童和老曹跟萬長生喝點,其他人基本都是倒杯洋酒,極少數人街頭氣息濃厚的直接拿瓶喝啤酒。
明顯還酒量不是很好的那種,不多會兒就有點微醺狀態。
話題中心也只是開頭拿萬長生調侃幾句,好奇他的小女朋友怎麼沒跟着一起來,然後就散發話題,從藝術流派到寫生感悟,嘲諷某個捧臭腳的厚顏無恥,偷笑誰誰誰抄襲作品被抓了現行,天南海北的胡吹。
來之前萬長生的猶豫,其實就是以為這是應酬。
就像在家賈歡歡提到過她父親在外面做生意經常喝得醉醺醺那種應酬,萬長生本能的有點反感這種浪費時間的喝酒。
主要是反感為了什麼利益喝酒。
所以杜雯叫他來經營人脈,他也有點牴觸。
但其實不知不覺他還是按照杜雯的要求來了。
萬長生從來都不是個固執的傢伙,只要不涉及原則底線,他大多數時候都可有可無,順着自己那點小宅男的心思就行。
結果沒想到是這種感覺。
包括這種酒吧的感覺。
完全不是他想像中有穿得很少的小姐姐那種亂七八糟地方,充滿了文藝氣息。
還有坐在這裏的所有人,相互只是稱呼小萬、老曹,就像網名似的根本沒有職務背景,就是輕鬆的瞎扯淡。
這不就是古代文人最推崇的那種肆意酣暢、狷狂名士、風流自得的精神世界寫照麼?
沒有人吹捧萬長生,但也不會忽視他,誰瞟到他就順手來走一個,後來話題唯一沾邊他就是有人提到那誰最近頗有點瘋瘋癲癲的,不知道為啥。
其他頗有好幾人偷笑着指萬長生:「不是說了他有個很漂亮的小女朋友嗎?」
提到這個的頓時張大嘴,然後給自己倆嘴巴,舉酒瓶子對萬長生:「我說錯了,萬老弟,走一個!」
除了這個話題,萬長生覺得其他所有時間都舒服極了!
在家的時候,哪裏去找一堆這樣的狷狂書生?
不為了什麼利益關係,就是相互談得來,可以隨心所欲表達觀點,還有人反駁、探討、爭辯。
一個人蜷在碑林裏面,感受那麼多,全都憋在肚子裏面的萬長生,爺爺已經老了,早就不能陪着心愛的孫子談天說地,萬長生其實很孤獨。
這是種精神世界上的孤獨。
所以他跟杜雯有種神交已久的感覺。
但是和面前這堆男人相比,那就是個渣!
不是有誰說過嗎,撇開哆嗦幾秒鐘的事兒,男人從本質上其實更喜歡和男人玩兒。
聊天時候略顯羞澀的趙磊磊,豁達敦厚的老曹,最喜歡高談闊論的老童,還有那個明明長得跟鲶魚似的,還要扎馬尾辮的油膩啤酒大叔,反正個個知識淵博,說話又好聽,讓穿着亮黃色羽絨服的萬長生很快就不由自主的雙手互揣袖籠,除了叫他喝酒,都是保持這個佝僂着背樂呵呵在那傻笑,對每句話都聚精會神傾聽的樣兒。
這是他在觀音廟前擺攤時候沒遇見過的人物。
有種在沙漠裏面走了很久,遇見甘泉的酣暢淋漓。
所以他臉上那種甘之若飴的表情,大哥大叔們都看得出來。
渾沒把他當成還沒考進美術學院的門外漢,說是幾乎天天這裏都在湊着喝喝酒聊天,就類似於一個沙龍,誰出差出國都沒所謂,有空就來坐坐。
於是不知不覺,萬長生居然跟老曹、老童一起把那瓶兩三千塊的老窖給分了,不知道誰去順手把帳結了,然後眾人十一二點一拍而散。
老曹都沒管萬長生:「我還得回畫室畫點畫,下回叫你去我畫室喝酒,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萬長生恭恭敬敬的拱手:「沒問題,很感謝您帶我結識這麼多有趣的好朋友,下次我帶瓶酒來喝。」
老曹笑着拍拍他肩頭:「考完再說吧,其實是想讓你看看,美術學院能夠讓你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這不是什麼多高深的地方,但這也是個充滿驕傲的地方,我們有才華,不一定是安邦定國的那種才華,但歷史上依舊不會少了我們這種人的燦爛輝煌,萬長生,男人要把眼界和心胸都放得開闊起來,我喝了幾杯可能說點胡話,走了!」
擺擺手轉身就走。
剩下萬長生,站在初冬微寒的風中,心裏莫名有些滾燙。
觀音廟的碑林裏面,其實有很多歷代先祖鬱郁不得志的詩詞歌賦,在那些充滿戰亂的年代,觀音廟除了自建私塾給幾家弟子學文習字算數,還庇護過不少文人墨客,文墨鼎盛的時候也有書院秀才,可慢慢到了現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和尚越來越多,文人卻逐漸凋零到只有萬長生一個了。
他都以為現如今這個年代,沒有文人墨客,沒有這種書生意氣的肆意酣暢了。
沒想到在這裏遇見。
所以呆呆的站了好一會兒,抬腳走過馬路,信步踱進對面的美術學院校門了。
前面兩三次來這裏,居然都沒有走進去參觀下自己希望考取的院校環境,可能那時候萬長生的內心並沒有那麼希冀吧。
這一刻他終於有點想了解下這裏。
可是第一次走進這大學校園裏,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種燈火通明,書聲琅琅,反而有點陰森昏暗。
喝了點酒的萬長生,當然也就沒法看見白天能看見的道旁景象。
導致他人生軌跡完全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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