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分鐘的電影完結時,放映廳裏面一片熱烈掌聲,前排主創人員,在導演的帶領下起身鞠躬回應。
林楚妮打開的手機屏幕上,同步在直播另一邊滬海的首映式完結場面,工作人員又想來叮囑這個害群之馬,但電影都演完,好多媒體都把鏡頭打開,攝像機更是成片的對着台上。
忍了。
杜雯則馬上在微信群裏面催促自己的團隊開始發。
其實軟早就寫好了,吹捧電影的觀後感都寫了幾十篇,這會兒通過有些付費的專業評論號,推薦貼等等各種渠道去發散,還得注意不要重疊穿幫。
這不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古時候,資本、團隊和行業,都沒那麼多時間慢慢等着口碑積累,要的就是一股腦全國山河一片紅。
沒有運營的作,不可能在一片紅海裏面殺出血路來。
賈歡歡羨慕的看着兩位忙碌,卻也沒說幫着做點啥。
那就還是看長生哥。
應該是刻意的,鍾明霞穿了身山本耀司的女款西裝,黑色寬鬆和萬長生的感覺是情侶版,只是男生繃得利落緊張,女生反而寬鬆隨意,白色球鞋特別讓人矚目。
胸口上戴着的貴賓花標有點像結婚的新郎新娘標,這是賈歡歡的評價。
幾位老戲骨聲情並茂的回憶了劇組拍攝的過程,調侃了其中的小花絮,滬海那邊則用劇組年輕團隊在日本受到圍觀開玩笑。
最後才是青年導演。
老戲骨們都是人精,三番五次的提到導演為整部電影畫了多少腳本,怎麼在現場有爭論的時候,用信手拈來的場景圖就擺平了疑惑,神了!
萬長生舉起話筒的時候,誰都以為他會隨手畫幾張圖顯擺下。
鍾明霞都想好等萬長生摸速寫本的時候,她就馬上幫忙拿話筒了,以前上通告的時候就這樣。
她不會緊張,無數次站在車展模特台上被圍觀的經驗,讓她只要忽視眼前所有的目光和鏡頭就好了,她很熟練。
這會兒跟大家一起側身看萬長生,燈光下的萬長生,注意別被人捕捉到自己眼底的喜悅跟眷戀就好。
她是多喜愛這種感覺啊。
沒想到萬長生開口就是:「我不是個導演,我只是個最普通的藝術工作者……」
平心而論,他這句話真是有感而發。
不是謙虛也不是矯情。
但這會兒聽起來就是無比的裝13,現場不得不再次湧起熱烈的掌聲,蓋住這麼裝13的話。
丫的都搗鼓出來這麼成功的電影作了,更不用說剛才主持人介紹的那一連串炫目的頭銜獎項,您還裝個什麼呀。
萬長生只好等了等,有些促狹的傢伙還故意等着他拿麥克風湊嘴邊時候,再使勁鼓掌一番。
前排坐着的製片人、投資方這些大佬都笑了。
感覺年輕導演的確是很容易被觀眾接受,誰都可以調戲下。
萬長生終於能開口:「我現在還是蜀川美術學院的大三學生,我考的是國畫專業,現在學的是雕塑專業,而拿獎的還有篆刻專業,更不用說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跳到電影界……」
還在裝!
這不是變相的炫耀麼!
這就好像淡淡的說,我啥都不會,就是拿了諾貝爾獎,我家裏很窮,錢堆在床下面都生霉了不知道該怎麼用似的。
全場掌聲都在促狹了,很想捉弄他,大佬們也跟着鼓掌,席導還吹了個口哨!
可萬長生說的是:「我跳來跳去,其實一直都是在尋找藝術到底是什麼,在這個人人都有一部手機,隨時隨時能上網聊天看劇看書的時代,有人告訴我叫碎片化訊息的時代,藝術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因為要說賺錢,那些做網站搞高科技的瞬間就變成億萬富翁,要說做貢獻,軍人、工人、農民乃至商人都為這個國家強大付出了看得見的業績,我們搞藝術的付出了什麼?僅僅就是裝修點房子,拍點娛樂片給大家放鬆,設計個好看的頁面,這就是藝術的價值了?」
放映廳裏面安靜了,能參加首映式的,不是媒體就是影評家,起碼也是電影從業者,可以說都是藝人,立刻能聽懂萬長生的探詢。
這是化藝術的定位。
在新化運動的時期,那麼多人都沒有化,所以有化的人往往成為了旗幟。
這樣的運動很明晰。
現如今全國上下的基本化普及水平還是很寬廣了,有了化,才有藝術,藝術到底該何去何從,或者說藝還有什麼價值。
早就是各界有識之士的自我詢問。
這麼年輕的導演,青年藝術家,在這種時候在做這樣探索。
前面那兩句話,真不是裝逼了。
老演員們也跟鍾明霞那樣,側身專注的看着萬長生。
萬長生簡明扼要:「我們拍電影、畫畫,甚至寫章、寫詩歌,並不是因為它們好玩,更不能把首要目的放在賺錢,而是因為我們是人類一份子,人類是充滿激情的動物,這是我們和普通生物劃分開的重要界限,沒錯,醫學、法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撐人的一生,但藝術,支撐了我們生活的意義,也支撐了社會的結構……」
哪怕不是自吹自擂,在場的藝術工作者們也迫不及待的鼓掌了。
比之前電影裏的掌聲更加熱烈。
林楚妮都鼓掌:「臥槽,這傢伙成天在神社裏面轉悠,就是思考這些東西的嗎?」
杜雯優雅:「你千萬不要低估一個從小在碑林裏面長大的傢伙,他習慣了獨立思考……你看看哪位攝影攝像師帶了錄音設備的,待會兒把這段話搞一份出來。」
林楚妮二話不說就起身去了。
聽話得賈歡歡都探頭看了下,感覺這姑娘不是什麼都要拿喬嗎。
萬長生舉手示意大銀幕:「《人間不拆》的創作中心就是這樣,我們用藝術的形式講解社會矛盾的存在,然後用藝術形式去化解矛盾消融,按照我個人的態度,藝術應該是創造美,呼喚美,而不是給觀眾添堵的,這就是我對這部電影的期待,謝謝大家!」
掌聲有點楞住,可能沒想到他說得這麼簡單直接。
席導本來沒打算說話的,沒忍住起身:「沃爾特.惠特曼曾經寫過,自我、生命這些問題總在不停出現,就像那毫無信仰的人群,在擁擠的城市裏川流不息,平凡,無奇,這樣的生活不知有何意義……」
她是戲劇出身,無論發音、姿態都比萬長生專業多了,渾厚的聲音迴蕩在放映廳:「答案就是,因為你的存在……藝的存在就是支撐我們存在的意義,我思故我在,在這裏我也代表製片方懇請各位,全力支持傳播這樣一部好電影,而不是讓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雜音,影響我們的藝工作方向,謝謝大家……」
這下的掌聲是真的熱烈。
萬長生才二十三歲不到,這麼年輕的藝術家、導演,居然和藝界的大佬同聲共氣,大多數人只能理解為這是考前劃了重點的。
但有些人難免多看幾眼這個年輕人。
這樣的年紀就十分清楚自己需要什麼,在做什麼,清晰的看到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並踏實的為之奮鬥努力,而不是這個年紀常見的誇誇其談。
剛才開頭那幾句話,可能真的不是裝逼,人家內心就是這麼想的。
我思故我在……那已經是哲學範疇了。
普通人很難去思考的複雜命題,而現在好像萬長生思考起來就理所當然。
在場所有人已經理所當然的把他劃歸到普通人之外。
鍾明霞肯定覺得自己還是普通人,而且就是那雜音,跟着主創團隊一起深深鞠躬以後就想跑。
結果被大量的媒體圍住。
一片唰唰唰的閃光燈完全罩住了她。
人生第一次!
之前看似上了很多媒體,那都是假採訪,都有台本導演的演戲。
所以她只需要根據要求怎麼做就好。
這一回差點躲到萬長生背後,萬長生習慣性的也要幫她擔當,席導卻笑着拉了萬長生去跟發行方、投資方寒暄。
一堆掛滿標誌的麥克風就塞到鍾明霞面前,有幾個甚至直接塞她手裏,問題已經接二連三了:「這是你第一部電影,現在最想合作的明星是誰?」
鍾明霞遠遠看着杜雯使勁給她做平靜心態的動作,臉上有點抽抽的放飛自我:「我……還不配。」
周圍那些渴望進入演藝圈的採訪者有點眩暈。
「你覺得你作為一個完全沒有影視經驗的素人,進入影視圈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長得醜!」
看着她的精緻單眼皮容顏,大家已經想把話筒懟上去了。
「哦,你的身高到底是多少,看電影裏面比男主角還高?」
「176.5,好像還在長,可能二次發育。」
好些男性都得仰頭對着她,更別說女生了。
「這一兩個月裏面發生了很多關於你的討論,假如你在街頭聽見有人討論你,現在你會怎麼辦?」
「認真聽一下,然後走掉……你們能不能……算了算了!」
採訪者們連忙:「算了什麼?」
鍾明霞忍耐:「當我沒說……」
起碼大半小時後,才站在杜雯她們面前滿臉無奈:「一點沒有意義,一點有含量的提問都沒有,這些人腦子是進水了嗎?」
林楚妮呵呵:「歡迎你進入腦殘模式的娛樂圈……」
杜雯也一本正經:「你得習慣這種偶像生存的環境,以後我們就要稱呼你偶像了。」
賈歡歡滿臉崇拜的看着鍾明霞:「你好有明星的樣子哦……」
鍾明霞趕緊賠笑:「我算哪門子的明星,嘔吐的對象。」
還是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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