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院長就給萬長生說過,藝術家要善於把豐沛的情感投入到藝術創作中去。
也真是林楚妮說的那樣,萬長生把精力都投放到大美的各種事務上,再見縫插針的填充到藝術創作中,確實受益匪淺。
感覺情感這個永動機,總是在被源源不斷的激發,然後卻把動力轉向了創作。
回到江州的萬長生把自己一頭扎進創作里。
只要沉浸到那種物我兩忘的境界,整個人都好像在精神世界裏面遨遊。
蘇沐楠從國畫繫到大美社竹廬辦公區,培訓校的校長辦公室,最後在雕塑系的製作工廠才把萬長生找到。
戴着手套和防護眼鏡搞電焊打磨機的年輕人偶然轉頭,看見女老師文靜的站在門口旁邊,一臉的認真的眯眼,趕緊跳下來,在嘈雜聲里不得不扯開些嗓門:「您怎麼來了……」
還脫了手套翻翻手機:「微信我沒看見,您打電話啊?」
蘇沐楠指那旁邊三米多高的一幅字:「這是你寫的?」
萬長生點頭:「魏碑,您覺得還看得過去嗎?」
蘇沐楠可能又沒戴隱形眼鏡,一認真就得皺眉眯眼,溫柔的臉蛋皺得跟剛出籠的慶豐包子一樣可愛,還很不好意思:「你那火花四濺的我不敢靠近,有點心理陰影了,主要是你為什麼用這麼多簡體。」
萬長生趕緊把雕塑旁邊掛着的字拉過來:「這是一尊要放在特鋼廠文創園區的雕塑,過去四五十年裏面,特鋼廠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隨着時代變化,再放在這個人口密集的主城區裏面已經不合適了,所以請區裏面負責地方志的人寫了這篇《特鋼賦》,再三要求白話易懂,目的是讓老廠區周圍的民眾能直白看懂,所以這裏更要用簡體,這不是賣弄文采門道的時候。」
蘇沐楠沒覺得這話在批評自己,先點頭:「你考慮得總是周到些……不過魏碑的特點是精緻而不粗獷,每個字都經得起逐個推敲,你改成簡體以後寫得有點匆忙,巧和趣這兩點韻味不夠。」
萬長生對書呆子無比服氣:「那您幫忙寫一下?明天給我成嗎?必須這麼大。」
蘇沐楠二話不說,伸手卷了這字幅就走,都到門口才想起來:「我爸說錢到賬了,具體的運作步驟應該怎麼辦。」
萬長生心無旁騖:「我讓韓秘書長聯繫你吧,專款專用,對得起各方查驗的那種細緻。」
蘇沐楠說好。
走人。
萬長生重新投入放大樣的工作。
蘇沐楠果然在第二天把重新寫過的幾百字拿過來,萬長生必須得承認書法專業研究生的造詣,比他這野路子還是要顯得法度森嚴,風格古雅,用筆遒勁流暢不少。
他斷不會有什麼自視甚高的念頭,蘇老師的好那就用蘇老師的。
雕塑的意義恐怕就在於,那將會年代久遠的一直存在。
就跟碑林似的。
蘇沐楠看見萬長生只欣賞了幾分鐘,就把好幾張宣紙拼接起來的大幅面掛到巨大的雕塑本體上,調整對齊角度以後用一大堆雙面膠給粘到雕塑上。
接着就用把鋒利的美工刀開始挖剜字體!
剛寫好的字。
蘇沐楠沒說她昨天回去以後,裱好紙張,光是逐字校驗都準備了四五個小時,魏碑基本上都來自於碑帖,在一切遵循古法的那些死腦筋看來,萬長生這種簡體做法是大逆不道。
可蘇沐楠顯然已經明白萬長生的態度和宗旨。
目的是為了宣揚文化,是為了帶動民風,用什麼書法跟內容,都只是工具。
如果拘泥於工具較勁,那才是本末倒置。
所以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寫了好幾張,才選出來最滿意的一張作品開始變成紙屑掉落。
蘇沐楠非但沒有難過,反而看了幾分鐘,搞清楚意圖,還興致勃勃的詢問:「我能幫忙吧。」
這活兒跟篆刻差不多,只是每個字都有拳頭大了。
萬長生示意那台子上的美工刀。
蘇沐楠捲起袖子就蹲在低處開始。
幾百個字呢。
挨個挖下來也是幾個小時的時間。
有些活兒能給工人師傅做,有些關鍵的,萬長生還是自己來吧。
特別是前兩天做這個的時候,萬長生在圖上用筆這麼隨意的點了幾下示意:「就排在這裏……」
結果等他吃了飯過來,發現幾個師傅正認真的根據示意圖上那幾個隨意的點,計算比例和尺寸,要精準的定位到雕塑上,都不質疑為什麼青年雕塑家要這麼古怪的排列方式,讓萬長生啼笑皆非的制止了。
他們是能做好任何細節的能工巧匠,但為什麼做,怎麼做才最好看最合適,那就沒有創造力了。
所以這種涉及到書法藝術的細節,還是自己來吧。
免得紙面上的一個墨點也會被忠實的還原出來。
天色很快就落下來,挑高空曠的雕塑工廠裏面,最後逐漸只剩下這雙男女。
頭頂的照明燈在地面投出巨大的影子,所以得用幾盞工作燈照着操作面。
萬長生從最上面開始的,爬腳手架要危險費力得多。
好在對他來說,這就跟刻碑一樣,熟悉。
還不用打石頭那麼費力。
偶爾低頭看見默默雕琢的蘇沐楠,還有點新奇。
一直以來他在碑林都是一個人打理,賈歡歡陪着抓蜻蜓或者摸個魚是有的,打石頭也沒那力氣啊,舞文弄墨就更沒興趣了。
所以手上動作難免加快,想儘量多干點,被耽擱了蘇老師。
蘇沐楠一直沒說話的,可能發現紛紛揚揚掉下來的紙屑有點多,居然也默默的加快速度。
最終在她仰頭踮腳的時候,萬長生終於趕着刻下來會師了。
只是最後兩三個字,難免並肩,萬長生的左手摁在紙面上,蘇沐楠的右手握着美工刀,很偶然的並列了。
這種精細活兒就不要戴手套了。
結果大小不同的兩隻手上,竟然都有塊明顯的深褐色印記。
雖然大家都閉口不談這件事,但就像發生過的事情,終究會留下痕跡一樣,格外刺眼。
蘇沐楠明顯最後心不在焉,頻頻瞥眼看,最後乾脆把自己的右手伸進萬長生的手臂內,變成她的右手在右側,萬長生的左手在左側,把有印記的地方靠攏,果然能拼湊成一個完成的噴濺痕跡。
真的像個蝴蝶。
萬長生使勁握拳張開,順勢把手收回來:「沒影響,沒有任何影響,你歇會兒吧,最後倆字刻完就可以搗鼓了。」
蘇沐楠也把手收回去,撫摸着鋒利的美工刀刀口,好像在體驗刀口的感受:「接下來怎麼做?」
萬長生輕鬆:「磨砂工藝,我先裱了一層隔離薄膜的,現在把字貼上去,剜掉的時候不是順便也把下面的薄膜挖掉了嗎,用噴砂槍噴一遍,就達到效果了,超級簡單,很好玩的。」
蘇沐楠放了美工刀,雙手互握自然下垂,很有教養的斯文樣,盯着那被挖出來的一個個字眼出神:「我還以為是學蠟板蝕刻呢。」
學美術的大多都會涉獵到各種其他門類,萬一能觸類旁通的找到靈感呢。
蝕刻可以說是最古老的藝術形式之一,生命力也一直旺盛,直到現在的絲網印刷或者說萬長生知曉的那種現代電腦刻章技術,都應該算是蝕刻。
原理就是在光滑面上鋪了保護膜,然後再刻出紋樣來,最後用各種方式把沒了保護膜的部分腐蝕形成凹凸或者鏤空成型。
現在大量應用的電路板也是蝕刻的一種。
但在藝術界,最淵源流長的就是蠟板蝕刻,古時候沒那麼多保護膜方式,用蜂蠟抹在金屬面上,然後再用鋼針鐵筆刻畫好以後浸在鏹水裏面。
等抹掉蠟板,金屬器物上自然就有精美的紋樣了。
這也許就是鏹水這些物質存在的最主要功能之一。
古代盔甲上的精美紋路,還有歐洲那些看起來好像雕刻的金屬器皿,很多都是這麼做的。
也是版畫界最主要的銅版畫表現形式之一。
萬長生現在也知道了,也瞬間明白蘇沐楠發呆的意思。
連鋼板都在鏹水裏面被腐蝕成千瘡百孔,更何況人。
這文藝女青年啊,冥冥中居然也能聯繫上。
於是趕緊扯開話題:「時代在進步嘛,利用高氣壓把鐵砂噴出來,直接打磨的效果完全不同,你往後退點,我顯擺給你看。」
蘇沐楠反而笑了,嗯一聲退後幾步。
其實就是個空壓機連接鐵砂罐,打開轟隆隆的壓縮機之後,萬長生確認氣壓合適了,開始慢慢的靠近那些精美的魏碑字體,高壓噴射而出的鐵砂瞬間就在光滑的不鏽鋼板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蘇沐楠又皺眉眯眼的看,她這個包子臉動作一做出來,就好像強行在笑。
可能晚上看不清,又走前兩步,萬長生發現連忙小心些,這噴鐵砂的槍口碰到臉上,嘖嘖,女生估計也不想活了。
蘇沐楠卻是提請求:「我來試試看?」
萬長生謹慎:「這手腕要有力,別讓高壓氣的反作用力給頂翻了。」
任何有車床或者機械設備的地方,女性都是天然克星。
這真不是性別歧視,而是女性對機械天然的沒有那麼敏感。
蘇沐楠動動手腕自信:「用了這些年的篆刻刀,我還是很女漢子的!」
萬長生真不知道這漢子二字從何說起,但還是把噴槍遞過去:「扣動這個扳機就噴砂,你先對着這空地方試試看吧!」
蘇沐楠其實很小心,只是她太過嬌小柔弱的外形,讓萬長生還是一點不敢放鬆,沒有身體接觸,那也是展開手臂站在她身後,探手隔着幾厘米護着,只要有瞬間對高壓氣槍的失控,他就能一把抓住。
只要反覆叮囑也沒多大問題。
偏偏這時候一群在雕塑樓教室做泥塑的學生可能收工回寢室,經過看見雕塑工廠的燈亮着,順便探頭看了眼。
眾目睽睽下,從大門那邊的角度,只會覺得萬長生把蘇沐楠摟在懷裏手把手的……
那拿着什麼都不重要的,你們可真有情調!
瞬間被各大美院學生群評為可以和《人鬼情未了》裏面那個玩泥塑的橋段一樣浪漫!
好些女生看見照片,只想罵自己男朋友是大豬蹄子!
看看人家!
會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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