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特點就是遍地美食。
住宅小區外面成片的各色餐館,只是檔次肯定不會有裝模作樣的西餐廳,都是很接地氣那種。
選了家江湖菜,杜雯故意朝着貴的點了幾樣,萬長生果然熟視無睹。
認識快一周的時間,除了中午在食堂,早晚兩人大多都在這小區外面的餐館解決,每次aa平分,萬長生從來不在乎價格,但店家別想算錯佔便宜。
這會兒他臉上也沒了白天的那種焦躁鬱悶,應該是被杜雯徹底的扒下臉皮,心態反而輕鬆下來。
摸摸手機,最後卻沒打開,靜靜的那麼坐着有點發呆,並沒受到對面好看女生的影響。
杜雯也沒玩手機,觀察下萬長生有點放空的眼神,她也坐在那不動,只是習慣性的有個用手背托着臉頰的動作,帶點西子捧心的嬌柔。
好菜就上得有點慢,再說這會兒也是用餐高峰,周圍划拳喧鬧的聲音不小,經過偷瞟美女順帶看眼對面木訥男生的目光也挺多。
可這邊桌前的兩人間,沉默卻不覺得尷尬。
自顧自的神遊。
直到有人暴喝一聲滿堂紅的酒令,好像驚醒了萬長生,換他茫然的看看對面女生,捻捻手指,從夾襖口袋裏面摸出那支刻刀,就像個老煙民喜歡把香煙拿在手裏把玩一樣,輕輕在指尖翻動。
杜雯終於開口:「經常看你拿着玩,什麼東西?」
萬長生頓一下,把這金屬條遞過去:「刻刀,篆刻印章的刻刀,以前沒用過這麼高級的東西,確實好用。」
一掌長度,好像是六棱的金屬條稍微有點螺旋扭曲,通體黑色卻好像是鑄造鍛打留下很多磨亮的小坑,只有兩頭按照不同的寬度磨出雪亮的刀刃,中間再纏上精細的麻繩方便握持。
看似粗糙的工業製品,其實充滿金屬和柔繩對比的美感,像個工藝品卻帶着刃口寒光,體現出應有的實際用途。
杜雯在自己的膠布條手指上這麼擺弄下:「你會刻印章?這也算是美術麼?」
萬長生其實自己也不懂:「應該算吧,以前字畫不分家,書法跟繪畫是相輔相成的,畫完畫要題字,還要蓋章,在我看來都是美術,這美術學院外既然有賣這個的,那就是一起的。」
杜雯正要說什麼,服務員把菜端上來了,挺大的一個白鐵金屬盤子,很淺卻幾乎佔滿了桌子,裏面分扇形排滿了香辣雞丁、麻辣兔、火爆鱔段、辣子田螺、蒜蓉小龍蝦、干煸小黃鱔,滿滿當當看着就讓人食慾大開,其實就薄薄的一層,分量對兩個人來說不算很浪費。
萬長生已經戴上一次性手套,開始對干煸小黃鱔下手。
杜雯看見那黑乎乎的盤旋狀物體有點怵:「什麼啊?」
噁心點形容,就像小孩子的大便盤起來,還黑黢黢的乾瘦。
萬長生熟悉:「最難得的就是這個,幾寸長的小黃鱔活着煎炸,就會自然而然的盤起來,叫做盤龍,撕開裏面這條腸是不要的,味道……嗯,還行。」
杜雯把看他臉上又是習以為常的嫌棄,遞迴刻刀:「怎麼?」
萬長生確實是被養叼了嘴:「這是水產市場養殖的小黃鱔,和我在家吃的田地里土黃鱔天壤之別,嗯,這個火爆鱔段你也少吃點,我看也多半是養殖的,很可能用了藥物來催肥,對身體不太好,特別是女孩子。」
杜雯對那種盤起來的黑色小物體還是有點接受不能,也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拆小龍蝦,動作肯定沒她拿畫筆嫻熟,還詢問哪些部位能吃。
一看就不熟悉這種街頭菜式。
萬長生看眼她那翹着蘭花指的小姐手藝,把刻刀裝進一隻一次性手套里,只戳破點刃口,輕巧而鋒利的這麼一划一撥就剔出蝦尾上的肉,撥到對面,又對付下一隻……
杜雯看見那刻刀翻飛着跟炫技一樣,唰唰唰的把一隻只蝦肉剔出來堆在邊上。
本來就一二十隻,萬長生一口氣就弄完,再面無表情的指指辣子田螺,意思是你吃不?
杜雯醒過神的抓了一隻:「這個我會吸!哈哈……啊呸呸呸!」
肯定是吸力過大,吸到了不該吸的東西,剛才還撅着紅潤的唇瓣,現在忙不迭的吐出點粉紅舌頭,使勁擺動,好像這樣就能把田螺肉裏面的髒東西散發掉一樣。
別提多可愛了。
萬長生瞥了眼,估計覺得算非禮勿視,把桌上的茶水壺推過去,搖搖頭繼續開始剔田螺。
看似堅硬的田螺殼在合金刻刀面前就是齏粉,輕而易舉的剔出來花生米大的田螺肉,斬斷後面的髒東西,撥到湯汁里。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下刀、剔開、撥的時候甚至還有翻面方便浸泡。
杜雯本來都端着茶水杯,又有點看得出神,喃喃的:「你……可以去直播剔這個,完全可以算表演。」
萬長生習慣性的傲氣還在:「雕蟲小技吧。」
杜雯就笑了,緩慢拉出笑意時,還有抬眸的小動作,竟然有一絲傲嬌和頹敗的迷人感:「經常給女生施展這種雕蟲小技?」
萬長生根本就沒抬頭看,快速把最後幾顆田螺收拾了,看看麻辣兔和香辣雞丁用不上刻刀,頗有點意猶未盡的扯張紙巾擦拭刃口:「我媽最喜歡指使我拿手藝給她做這種事情,還有我妹妹也喜歡。」
收起刀,自己也就不用手套了,拿筷子收拾,又回頭看看櫃枱擺放的白酒,最後還是忍住,肯定是嫌棄沒好酒。
杜雯也學他拿筷子品嘗,居然說:「這本來像嗑瓜子,你把嗑這個樂趣完全給剝奪了。」
萬長生對女生刁鑽的思路有了新認識,做個哦的表情,意思是下回再沒這種事。
杜雯明顯注意力不在吃的上:「你……好像看你經常跟媽媽打電話,你父親呢,做什麼的?」
萬長生沒表情:「我十歲那年父親就去世了。」
表情篤定淡然的杜雯終于波動:「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
萬長生一直都沒抬頭看:「沒事兒,抓緊時間吃吧,趁熱才有味道,這口味特色還是不錯的,除了東西稍微差點,待會兒還要找你請教色彩課程呢。」
杜雯挑眉撇撇嘴,感覺被堵住了似的,可能真是很少遇見她想聊天,還不怎麼樂意說話的傢伙吧。
不習慣。
可能也就是因為這點小情緒,讓她回了公寓有點皺眉:「這光線不行,沒法說色彩。」
每天晚上都會挑燈夜戰的萬長生略顯不解:「很明亮啊……」
杜雯倒也不是無中生有,隨手打開自己的顏料盒,隨手挑點黃色抹到白色蓋子上:「你沒覺得這顏色受到了燈光干擾麼,看不準的。」
對於長期不重視色彩,更不講究燈光照明,經常黑燈瞎火隨便點個燈就在廟裏畫壁畫的萬長生來說,完全莫名其妙:「有嗎?」
還認真的湊近觀察。
看了他的衰樣,杜雯心情舒暢,帶着優越感用長筷子似的筆尾把他撥遠點:「感覺!遠點看看感覺,你不覺得這種日光燈下,這黃色受到影響偏藍偏綠嗎?」
天地良心,在萬長生眼裏,這坨黃色就還是黃色。
杜雯還為了證明,捧着白色蓋子到衛生間,打開炙熱的取暖浴霸:「你看這燈夠亮吧,但是呈現的就是偏紅偏黃的顏色,讓這黃色都有點金黃了!」
這麼極端的環境影響色,讓萬長生終於感覺到差別,但有點頭疼:「這也太……複雜……」
但他好歹明白,就像自己對形體很敏銳,那麼就有人對色彩很敏感,嘆口氣:「我真的看不出來,我……要不我回頭還是找曹老師看能不能幫我介紹那位趙教授,請他給我再補補基礎課,我覺得我還能搶救,只是有些彎沒轉過來。」
杜雯有種要被搶飯碗的緊迫感,連忙收起些顯擺:「啊,不用不用,你用心教了我,我也會用心教你,讓我好好想一下,明天早上一早我們趁着天光上一個小時的早課,怎麼樣?」
萬長生遲疑的點點頭,確實不差這一兩天,他也需要平復心態面對現實。
這點還真要感謝杜雯,所以點頭說好:「那我現在還是給你講半小時的白描……」
杜雯看了他認真恢復授課者態度的樣子,又開始抱怨:「天天這麼拉線條,有什麼用?」
萬長生苦口婆心:「你沒有畫速寫的基礎,要達到他們的水平都很難,更別說學我這種功底,但現在的好處是我可以教你用最簡單的白描筆法畫速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要先把單根勾勒的線條拉熟練了,最後組合到人物上就水到渠成,不要急,就按照我示範的這幾種線條,反覆拉半小時……」
肯定是因為別人要思考怎麼指導自己,萬長生就各不相欠的也耐心不少。
杜雯明顯有這種感覺。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還有點好氣又好笑。
可是該怎麼教導這個沒有色感的傢伙畫色彩呢。
其實自己也才第一天畫色彩的杜雯,居然想得有點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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