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斗窟第五層。
兩個並排的石屋門戶前,氣氛忽然變得森冷。
沒聽到異樣聲音。
可是空氣里的氣味發生了變化,不是血味,也不是腐臭,更像是一種濃烈草藥瀰漫空中,我和老人不再說話,一齊望向不遠處的上下石階。
黑暗中,那裏靜悄悄的,沒有看到任何影子。
「嗚嗚……」
剎那間,一頭匍匐怪物忽然鑽出,它全身黑漆漆的,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鋒銳利爪,不下二十厘米長,猛力蹬地時,與地面石塊發生摩擦,激盪出點點火星,它速度奇快,一下就撲到老人頭頂。
「什麼鬼東西?」我發出驚呼聲,腳步本能後撤,已經能想像到,坐在地上瘦弱不堪的老人,會被撕裂成碎片的殘忍畫面。
「哐!」
接下來的發展出乎意料,卻是怪物被掃飛了,腦袋被一石塊砸中,徑直跌落出四、五米遠,掙扎了很久,還是無法起身。
老人太猛了。
一個「板磚」砸出去,就能將堪比虎豹可怕的怪物擊飛,那需要多大的力量?
「滾!」老人呵斥一聲,不斷晃動腦袋的怪物,先是拉開一段距離,然後又虎視眈眈上前,並不肯離去,此時,我終於看清了怪物的真面目。
竟然是一個人。
不是什麼大山怪物,一個如貓狗四爪爬動的古怪姿勢,他渾身的皮毛很濃密,很冗雜,遮住了本來面貌,這個怪人的脊背,一條脊椎骨上,還橫着一條類似鋼鐵的東西,看起來瘮人無比。
「吼……」怒吼似驚雷響,匍匐的怪人再次衝上來。
顧不上多想,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衝過去,實在不忍心看老人死去,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怪人再次翻滾出去,慘叫聲中,直接往外跌落,重重摔下三十多米多高的地面,側身望下去,怪人並沒有變成一灘肉泥,居然頑強爬起,快速離去。
望着怪人消失在視線里,我驚道,「這是什麼生命力?」
三十幾米的高度。
如果是我摔下去,巨大的衝擊力,根本沒有一絲活着的可能性。
「別看了,他已經不算是一個人。」老人一直很冷靜。
「怪人為什麼要殺你?」我問。
「有仇,他的脊椎骨當年被我敲斷了,原本應該癱瘓,一直腐爛死去,也不知道是誰,讓他活下去,並且變成一頭瘋狂怪物。」
放眼望去,昏暗冰冷的死亡鬥獸場內,根本沒有一個正常人!
有的腦袋發膿,走動時,一股股黑水沿着兩邊肩膀往下留着。
有的半邊身子骨都腐爛了,靠撐着人骨拐杖在移動。
有的胸膛長出骨鱗,像是變異僵人。
有的比普通人體型大上一倍,臃腫發胖,好像吃了什麼「催發劑」?
有的無手無腿,斷去的四肢,用幾截破破爛爛的屍骸景象簡陋續解,照樣在陡峭台階健步如飛,甚至在飢餓時,還能搶奪些殘羹剩飯。
……
無法想像,在這寒斗窟掙扎的人,或者說是怪物,怎麼會變成這般悚然習性?
唯一讓我不習慣的,是這裏的「飲食」,一天一頓,用石桶從外拉進來,一桶黏糊糊的碎肉,說不出是什麼色澤,好像沾滿蛆蟲的腐肉。
發酸發苦,和「美味」二字完全無關。
所幸不是人肉,老人說是一種大山蜥蜴的肉,為了活下去,我也不得不食用,只是搶奪食物的過程很辛苦,除了避開惡貫滿盈的凶人怪物,還要提防陰險暗招。
老人在這寒斗窟住了十多年,對於規則、秩序了如指掌。
有他的指導,我們還能吃飽飯。
接下來的三天。
我和老人朝夕相處,不時間,也有些嗜血怪物衝上來,欲要大開殺戒,不過都被我和老人解決了,相處久了,老人對我才沒那麼冷冰冰,開始敞開心扉,將我這個後輩當做朋友,在殺死怪物後,坐在冰冷石板上,會自言自語訴說自己的往事。
……
認識她的時候,她只有十八歲,長發飄飄,站在那裏揮着手,像一束風中的百合,但百合的手勢卻是在求救,因為她的單車鏈子斷成了兩截,身邊的小汽車一輛輛擦肩而過,卻沒有人願意停下來幫忙。當百台臉上的露珠即將滑落時,一輛綠色的單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那一年他二十歲,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賽車運動員。他把她的車並過來,與自己的車子平行然後左手扶着自己的車把,右手扶着她的車把,用嘴-努後座:「上來。」
「這樣也行?」她怯怯地不敢相信,但他的微笑讓她打消了顧慮。這一路他熟練地控制着兩輛單車,靈巧地躲避着來往的汽車,遊刃有餘的樣子讓她嘆為觀止。
「你是我見過的騎單車最好的人。你是運動員吧?」她問。
「當然……不是,但以後會是,我要參加運動會,還會週遊全國」
到家門口的時候他沒有下車,只留下一句:「小妹,你的頭髮太長了,騎車的時候阻力太大了。」
他們分別了,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後來,她在本市各個網站都發了貼子:尋找着這樣一位小伙子,眼睛大大的,嘴也是大大的,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騎着一輛綠色的賽車,大夏天的也戴着頭盔……城市很小,終於在一個月後她接到了電話,他問:「你找我?請問有事嗎?」
她的心跳快了起來,開口道:「有事,我要跟你學單車,我也要環遊全國。」
二十三歲那年,她看到了他第一次哭泣,因為他的運動員之夢破滅了。「沒關係,我們可以好好工作,將來會有一所漂亮的大房子,會有漂亮的寶馬車,我還會給你生漂亮的兒子,讓兒子再圓你的運動員夢。」
然而他制定了計劃,準備環遊全國:「三年,三年以後,我騎着單車來娶你。」
二十六歲的那年,她的長髮已經長到了腰間。再次相見,單車已經在風雨中斑駁,他黝黑的臉龐寫滿了疲憊,只有笑的時候,那兩顆小虎牙還如以往那麼自信。她先是微笑了一下,停頓了一會兒又大聲笑了起來:「怎麼才來,三年零九天了知道吧?你來晚了,你騎得慢了,我今天就要去拍婚紗照了。」
他的笑容沒有改變,蹬上車就走了,走的時候還衝她一伸大拇指:「小妹,你的頭髮又長了,騎車的時候小心點。」她還是在笑:「我已經不會騎車了,我現在在學開車。」
他點點頭,走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以後,她的眼淚才滑落下來,她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笨蛋,傻瓜,你怎麼就不能快點騎。」
三十歲那年,她的寶馬夢還沒有實現,卻收到一份來自他的巨額遺產。
清理遺物時大家才知道,他居然有遺傳的心臟病史。
也因為這樣,他才當不成運動員,他早已經立好了遺囑,遺產全部贈給她,足夠她買一輛漂亮的寶馬車。
她到他的出事地去參加了葬禮,然後把他那輛不成形的單車取走了,她找來最好的修車師傅,花了比買新車還要貴的費用修好了這輛單車。那一天,她騎着單車踏上了歸程,有人發現,她剪掉了齊腰的長髮。
……
故事裏的他,正是我身旁看似風燭殘年的老人,誰能想到,他也曾有一段讓人動容的悽慘愛情故事。
「前輩,你當年明明活着,為什麼故意詐死?」我好奇問道。
「我有心臟病史,隨時會死去,為了讓她斷去思念,不得不出此下策。」老人一臉落寞,渾濁的瞳孔散着不甘目光,繼續說道,「無意中來到幽泉鬼市,雖然活下來了,可是,又有什麼意義?」
「她還活着嗎?」我再問。
「誰知道,可能她早已將我忘了吧!」老人搖搖頭,表情越來越絕望。
就在我們一句句商談時,寒斗窟外,忽然響起一陣「哐當」重音。
好像有什麼巨輪在滾動?
老人一下瞪大眼睛,站起身,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寒斗窟外,望着陰森森黑暗處,「小崔,大事不妙,最可怕的清道夫來了。」
清道夫?我滿臉疑惑。
「幽泉鬼市資源有限,最近半年,來這的人實在太多,食物可能吃光了,為了平衡,掌控幽泉鬼市的真正恐怖怪物,不得不清楚一些生命。」老人解釋道。
「清局!殺盡一切多餘人口!」我大概明白了。
「啊啊啊……」
「啊啊啊……」
……
寒斗窟出入口,十幾杆石矛飛入,在空中劃出美麗弧線後,一一釘入地面,中央空地上來不及避開的怪物,頓時皆被擊穿腦袋,死於非命。
緊接着。
十幾個渾身妖艷,好像塗着鮮血的強壯怪人沖入,氣勢洶洶,滿臉殺戮暴戾的猙獰表情,是比綠皮兵更可怕的紅皮衛,各自拔出屍矛。
殺!
殺!
殺!
一聲聲刺破幽暗的殺音驟起,然後便是一邊倒的屠殺,沒有誰能阻擋它們。
就連兩米多高的男子刀骨,在紅皮衛面前,脆如一張紙,直接被石矛割喉,人頭落地,死狀慘烈。
「太沒人道了吧?」我憤怒說道。
「這就是幽泉鬼市的生活,暗無天日下,生命,卑賤比草芥!」老人感慨道。
不到幾分鐘,一陣陣悽厲痛苦的死亡慘叫聲中,寒斗窟一層的人已經全部被殺死,空地上,血流成河,遺留下滿地的血淋殘屍。
沒有死絕的,也被後來出現的綠皮兵,用石斧砸死。
慘無人道的殺戮。
「小崔,隨我來!」老人轉身跑回石屋,我跟進去,最裏邊的位置,老人朝石壁用力推壓,一個小暗道出現,「別愣着了,快躲進去!」
「前輩,你呢?」我沒有立即鑽入,暗道空間很小,只能容一個人側躺隱藏。
「放心,我死不了!」老人回道。
我躲進去,老人合上石壁,再三囑咐,無論外邊發生什麼,都不能開口發聲。
說實在話,這個老人鑿開的暗道,實在太狹窄。
老人那瘦弱的體型還能豎躺,而我,只能側臥,並且還要彎折膝蓋,姿勢很不舒服,絕對黑暗中,等待十幾分鐘,隔着石壁,也能聽到外邊傳來腦袋破碎、皮肉撕裂、猩血濺牆等等的死亡音符,急促腳步聲,也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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