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春 第一章，重生

    已是初夏，日頭已有些曬人，一陣微風吹過，帶着隱隱約約幾聲蟬鳴。

    沈晏心低着小腦袋看着自己白皙的小腿上，隨着微風浮動的斑駁樹蔭，有些心不在焉的用白嫩的腳趾蹚了蹚腳下的一彎淺流。

    她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八歲這年。

    聽說人有怨懟才會留戀人世久久不去，那她是為了什麼要重生到自己年幼的時候。

    想着自己七十歲臨終前還掛在她屋中的三條誥命霞帔，她有些想不明白。

    這三條霞帔，一條是她作為鎮國將軍夫人的榮耀，一條是作為相國母親的自豪，還有一條是作為天子岳母的驕傲。

    上一世雖不能算是十全十美，但丈夫婆婆待她不薄，一雙子女從小就聽話爭氣，按着世人的話，一輩子福祿壽三樣她都佔全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可為何這樣圓滿的她還是重生了呢？

    腦子裏來來回回的轉着這一句，好半天才注意到身後輕快而急促的腳步聲。

    還未回頭，已聽到隨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袖兒的聲音：「大小姐。」

    知道是自己的姐姐沈晏卿，沈晏心的小臉上便不自覺的浮出一個笑容，扭過小小的身子甜甜的喚了一聲「長姐。」

    穿着柳黃蘭花花樣薄錦衣的少女，笑着上前兩步，半蹲下身子，掏出帕子輕輕的在沈晏心透着細汗的小臉上擦了擦，責怪中帶着寵溺的說道：「這樣熱的天氣，怎就跑出來玩了，也不怕被暑氣蒸到？」

    「長姐~」沈晏心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嬌道，「這兒涼快着，一點兒都不熱。」

    說着沈晏心又用腳踢了個水花。

    「就屬你淘氣。」沈晏卿點一下沈晏心白玉似的小鼻子，對身後隨行的丫鬟道，「把東西端上來。」

    丫鬟便端着一個青花瓷盅上前，沈晏卿接過，又看了身後幾人一眼，道：「天熱，你們也別曬着了，都回去吧，我與妹妹待一會兒就回。」

    聽了吩咐，隨行的丫鬟們諾聲魚貫的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後，沈晏卿揭開瓷盅蓋子，一邊舀着裏面的東西，一邊說道：「這是我帶來的蘇郎中給的茯苓荷花粉的粥方，聽說前一陣子你病了，這方子養生又發散，最適合熱天吃。」

    說着就往她嘴邊送一勺，沈晏心抬頭接過一口，立刻感到滿齒的荷花香，不覺道：「好吃。」

    這一下沈晏卿也笑了，又拿起帕子給沈晏心擦了擦嘴角：「那就多吃一些。」

    沈晏心望着少女掛着汗珠的清俊而柔美的臉，眼睛不由有些濕潤，一切恍如隔世，但她的長姐還是那樣，凡事都以她為先，一顆心都放在她身上，卻連自己臉上的汗珠都不記得擦。

    「長姐，我不想回去。」沈晏心從自己懷中拿出一條粉綠的手巾，舉着小手替姐姐擦去鬢角的汗水。

    沈晏卿愣了愣，將手中的瓷盅放到水渠邊的一塊大青石上，自己也脫了繡鞋，和沈晏心並坐到一塊石板上，輕輕的將腳浸到水中撥了撥，輕聲的說道：「長姐也喜歡這裏。」

    三天前，沈晏心還在鄉里的女學堂上抄詩的時候，江家卻突然派人來接她回去。

    坐着牛車到江府門前，撩簾見停了好些馬車，沈晏心便存了疑惑，在這落雨鄉馬匹是個金貴的牲畜，別說尋常百姓家，就是鄉里的大戶，家中養的一兩匹馬也多是用來留種生騾子的，哪裏會輕易拿來乘騎。

    待她在門前下了牛車，走進院落，看見院中走廊陰涼下站了幾個婆子丫鬟。

    沈晏心憑着記憶認出其中幾個，又暗自算了日子，也就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了。

    丫鬟婆子過來給她請了安，一個穿着體面的五十幾歲的婆子聞聲從屋中走將出來，走到沈晏心面前，也不打招呼，只點點頭冷冰冰的道：「姑娘回來啦，老太太在裏面等着呢。」

    沈晏心認出她是沈家老夫人身邊的劉氏，平日仗着自己在沈老夫人面前有幾分體面，把誰都不放在眼裏，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沈晏心以前在沈家的日子裏就吃了她不少虧。

    沈晏心見她伸手要來拉自己，小身子一閃，假裝無意的在她鞋上狠狠一踩，然後就蹦蹦跳跳的喊着「祖母，外祖母」，跑進屋去了。

    留了劉氏在院中看着自己鞋面上嶄新的土腳印，心比自己火辣辣的腳背還疼，這鞋面可是三小姐的生母柳氏為了巴結她，用上好的蜀錦用雙色繡打面兒做成的，整個沈府上下除了幾個房裏的太太，就是小姐們也不是想穿就有的。

    但此時，沈晏心已經進屋，將裝書本文具的錦包丟給袖兒之後，如平時一般一邊由着婆子給她洗手擦臉換外衣，一邊對着落地罩屏風那邊的人影道：「今日學堂教了一首新詞，我都快抄好了，馬上就會背了，要不是二順哥來的太早，今日先生肯定又要誇我。」

    二順是江家的家生子，平日主要給江家趕車。

    但今天江家老夫人卻沒有如常一般回應她說的話，更沒有像平時一樣出來摸摸她的頭，慈藹的夸一誇她，然後讓人拿點心給她吃。

    帶洗漱完之後，由她的奶娘嚴氏牽着過了門屏，就見一個華衣老婦，半靠半坐的依在上首的屏風式嵌大理石羅漢床上。右邊陪坐在羅漢床上的是她的外祖母江林氏，而她江家的小表哥江昱和表妹江媛都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穿着壓箱底的新衣，端端正正的坐在江林氏身邊的小錦杌上。

    羅漢床另一邊的一隻紅木鼓凳上也坐着個三十幾歲的美貌婦人，下首是一個十五六歲的正低頭抹着眼淚的少女。

    這三人分別就是沈家老夫人，沈家當家主母秦氏和她的長姐沈晏卿。

    沈晏心被奶娘拉着上前給眾人請了安，沈晏卿就立刻站了起來，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

    就有下人端了只小錦杌放在沈晏卿身側。

    「都先坐罷。」老婦半眯着眼，語氣中聽不出絲毫長輩對晚輩的關愛，更像是下命令一般。

    倒是她身邊的秦氏，待沈晏心入座之後，笑呵呵的對着江老夫人說道：「她韓世伯一家子馬上就回京了，我們也是剛收到的信，兩家的意思是讓過了中秋就下定過聘，早些將卿兒和韓家公子的親事辦了。親姐姐出嫁，哪有妹妹不在身邊的道理？而且心兒也不小了，說到底總是沈國公府的小姐，也不能一直留在江家，所以這次我和母親特地親自來一趟，一來是來感謝親家老夫人對心兒多年的照料養育之恩，二來也想借這個機會將心兒接回沈府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