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關地處西北,才過十一月,便已經下了兩場大雪。
一個穿鮮紅狐領風氅的少女,駕着一匹雪白俊馬停在平西城南校場街上的一家門面前,少女抬頭看一眼土門前挑杆上掛着的斗大「酒」字皂棋,英眉微微一擰,對着坐在馬後丫鬟打扮的少女問道:「袖兒,阿十就在這裏?」
袖兒點着頭「嗯」了一聲。
紅衣少女便旋身下馬,幾步上前,用手中的馬鞭撩開門上厚厚的氈簾。
帘子一掀開,一陣喧譁熱鬧就隨着一股熱氣一道,撲面而來。
少女無視客廳中,圍坐着的一桌桌的人,直徑向着最裏面的一團人走去。
撥開一層圍站着的人,就看到人群中間,一張堆滿土陶酒壺的圓桌邊站了一個穿白錦緞棉製箭衣的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少女左手抱着一隻酒壺,右手卻提着一塊醒木,一腳擱在一隻矮凳上,微熏着臉,眉飛色舞的在講《大楚英烈傳》。
說到高興之處,或是喝彩聲高時,少女就抱着酒壺喝上兩口,清清嗓子,提聲接着講。
紅衣少女嘆了口氣,輕呵了聲「讓開」,就一手拉開擋在前面的一個彪形大漢,那大漢正聽得高興,不耐煩回頭想要發作,看清來人之後,卻立刻低了頭,被這動靜吸引的圍觀的人,看到紅衣少女,也是一樣的反應。
「九姑娘。」一個穿着百夫長服制的青年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在少女面前恭敬的拱手行禮。
被稱為九姑娘的紅衣少女點點頭,看一眼已經覺察瞧過來眼的白衣少女,一臉無奈。
青年覺察出九姑娘面色變化,急忙上前欲解釋道:「今日兄弟們休息,打了幾隻兔子,剛好在軍營裏面遇到十姑娘,所以……」
紅衣少女擺擺手,幾步走到白衣少女面前,正要說話,只見那白衣少女,輕輕甩幾下頭,又眨眨眼,手上的酒壺一松,整個人就跌跌撞撞的倒下了。
紅衣少女用持鞭的手扶住白衣少女,扶了扶額,雙手一擎,竟將白衣少女整個人橫着抗在了肩上,正欲轉身離開,又止步說道:「大將軍今日回城,你們好自為之。」
屋中的人聽了這話,神色皆是一凜,目送少女離開之後,就都紛紛結賬回軍營去了。
九姑娘出門,將肩上的人往馬上一扔,對候在門外的丫鬟道:「袖兒,你趕緊回去先給夫人通個氣,我帶她轉一圈醒醒酒再回府,免得撞上將軍。」
袖兒點頭,撒開腿往着平西將軍府的方向跑了。
打算是這樣打算的,可韓九拉着馬才繞過一條街就正好碰上了,先行進城的韓靖和軍醫崔茗。
韓九原本可以矇混過去,但卻未能逃過崔茗的一雙毒眼,他一眼就認出了韓九馬背上的人是韓大將軍的小姨子沈晏心。
「她又上哪兒胡鬧去了?」現下韓靖才剛剛二十有四的年紀,但威儀氣度卻早已超出了這個年紀。
韓九低着頭,偷瞟了身後馬背上的沈晏心一眼,解釋道:「今日韓成他們打了兔子,叫了十娘子去吃,不小心就多喝了兩杯。」
「兩杯?」韓靖還未說話,他身側的崔茗卻先笑了,「我怎麼還記得我這好徒兒海量又好酒,去年不是還將我府上的酒庫撬了麼?」
韓九面色一沉,趴在馬背上裝醉的沈晏心更是有些裝不下去了,原本她是怕韓九嘮叨她,所以才想裝醉糊弄過去的,現在被崔茗這麼說,若是在裝下去,只怕韓成那一群小子都要擔上酗酒的罪名了。
她推着馬背跳下來,拌了兩步,上前給韓靖請安,然後又瞪了崔茗一眼,崔茗這人醫術兵法都是萬里挑一,可就是一個毛病:記仇。
去年沈晏心和韓成他們打賭打輸了,就去他府上順了瓶也不知是泡了什麼藥材的酒,然後就被他記了整整一年。
韓靖肅着臉看了沈晏心與韓九一眼道:「回去換身衣服到武場去等着。」
沈晏心倒吸一口氣,不敢再吭聲,急忙跟着韓九上馬,二人飛似的就回府換了短衫褲裝,束好手腕,將褲腿扎入黑靴,提了兵器就往着平西將軍府後堂的練武場去了。
她們兩到時,練武場上已經站了三個人。
這幾人分別是韓家的五小姐,七小姐和韓靖叔父的庶四子韓屹。
「看來今天要動真格的了。」沈晏心按了按太陽穴,在韓九耳邊小聲嘀咕道,「早知道就不去喝着什勞子的酒了,我的腿現在還是軟的。」
韓九拉了拉她的衣袖,讓她別說話,臉上卻又浮現出一絲擔憂來。
沈晏心看進眼裏,又笑了笑道:「沒事兒,按往常我也就和小阿屹對對招,應該不至於輸的太難看。」
說着沈晏心看了站在對面的只有十歲的,矮她整整一個頭的韓屹一眼。
可惜啊她的算盤打錯了,這次比試,韓靖親自上陣指點。
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輸的很慘,練功懈怠加上今日醉酒的事,雙罪並罰,她又理所當然的進了靜省堂。
外面夜色漸深,平西將軍府一貫作息有律,上了晚牌之後,整個將軍府就只有士兵巡弋的聲音。
沈晏心看着空空蕩蕩的靜省堂,拉了拉膝蓋下的蒲團,換了個坐地的姿勢。
她敲着跪麻了的雙膝,在這隻有鏘然鎖甲聲點綴的寒夜中,靜想着過去的幾年。
她今年十五歲,來平西關已有七年。
在來平西關之前,她從未想過今天的自己竟會是這個樣子。
上一世她嫁給韓靖之後,韓靖在京城為她姐姐暗暗守了三年喪,三年之後,韓靖雖依舊任職平西大將軍,但府邸卻在京城,即便發生戰事,韓靖出征,她和韓府的一群妾氏,也都是在京城將軍府中生活。
而這一世,從她姐姐嫁入韓府的那一刻起,一切都變得和上一世截然不同。
她到平西關七年,這七年韓靖待她與韓家女兒無二,一樣的吃穿用度,一樣的嚴格教養。
韓家幾代為將,家中女兒也都是習武從軍的,就如韓九,不過比沈晏心大了一歲多一點,不但已隨韓靖上過幾次戰場,更多次擔任運送糧草到前方戰營的重任。
就連只有十歲的韓屹,年後開始也要跟着去軍營了。
而沈晏心雖不是韓家人,但韓靖依舊安排她去軍醫處幫忙,為的就是讓她能更好的融入韓家。軍營中的兄弟和韓家上下,更是按着韓家的排序叫她十姑娘,一點都沒有將她當成外人。
這幾年韓靖在她心中也漸漸的從上一世的丈夫變成姐夫,再變成亦兄亦父一樣的存在。
這雖是好事,但這位「父兄」實在也是太嚴格了一些。
如果說她剛來平西關的時候,刻意避開韓靖,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多少有些介懷上一世的事,那現在她會繞着韓靖走,卻是因為實在有些害怕韓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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