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詭談 NO.4 得一破爛兒

    烈日底下，一輛直達西郊的公交車在熱氣中穿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停下——

    我一手箍着箱子，一手扶着老王頭下了車，步行而去。沒走多久，風一起，地面捲起一片渾濁，我不禁皺了皺眉，這一帶的空氣仿佛帶着酸味。

    老王頭抬起胳膊指了指：「到了！」

    我順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兩扇緊閉的大鐵門，招牌上唯有「回收」兩字依稀能辨認。

    老王頭脫離我的攙扶，步履蹣跚的走過去，雙臂向前伸去，兩扇大鐵門敞開了一道口子。

    「我來我來！」我急忙上前，整個身子往門上靠，使勁往裏推開。老王頭顫顫巍巍的走了進去，不時用腳扒拉着腳下凌亂的破銅爛鐵。

    回收站里廢舊的家具丟成一座座小山，帶着腐朽的味道，我順着老王頭特意清掃出來的道跟了過去。忽然「嘎吱」一響，一扇木板門自行敞開來，我微微一愣：這風……太涼快了點兒！

    老王頭朝着小屋走去，進門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趕緊跟了進去。

    屋子裏面倒是出乎意料，沒有我想像中的髒亂差，反而很整潔。雖然進門處也有不少裝着廢品的框子，倒也碼放得規規矩矩，生活物件更是一目了然——一張生了鏽的鋼絲床，上面鋪着有些殘缺的「麻將涼蓆」。床頭並排立着一個等人高的柜子，床邊則擺放一張小矮桌搭配一張三隻腳的小板凳。矮桌上除了一副碗筷，半瓶老白乾，還有一把打火機跟一圈燒完的蚊香灰。

    老王頭從床底下抽出一張帶靠背的摺疊椅，血脈分明的手一用力，椅子一下子就撐開了。

    我原本打算送到家就走人的，見他特意為我抽出椅子，出於禮貌，我還是放下箱子，接了過來，寒暄道：「老人家，您家裏人呢？」

    老王頭背過身去，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就我一個。」

    我歉然的點點頭，屁股剛挨着座兒，又看見老王頭從柜子裏拿出一個鐵茶杯向我走來。

    「您別忙了，看您沒事，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我連忙起身推辭。

    老王頭聽我這麼說，轉身將鐵茶杯放了回去，問道：「瞧你抱着箱子，誤你事沒？」

    「沒事，沒事！」我笑了笑：「我就想換份工作，今天去公司辭職來着！」

    「哦……」老王頭應了一聲，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平時也不主動與人說話。

    「那您休息吧，我先走了！這天氣熱，您自己多注意點……」

    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咯噔一下——按說這種環境，這般狹小又不透風的屋子該是極其悶熱才是，怎麼感覺比冷氣房還涼快些。

    我對這簡陋的屋子又掃了一眼，除了那床麻將蓆，屋子裏也不見有風扇扇子之類的納涼工具。

    奇了怪了！

    我雖然心裏納悶，畢竟也不好多問，便抱起箱子離去。老王頭沒有出言挽留，見我要走，跟過來相送。

    「別送了，您進屋歇着吧！」走到小屋門口，我側過身對他說。

    「叮~叮鈴~叮鈴~」

    忽然一陣清脆的聲音隨風飄來，傳入我耳中，湧入腦海。我莫名的心生惶恐，低下頭看了看腳邊的散落的瓶瓶罐罐，疑心是這些東西碰撞發出的聲音。

    老王頭見我停下來，問：「咋了？」

    我想說「沒事」，但那聲音再一次傳入我耳中，那麼清晰，那麼熟悉……恍惚間，我想起一個夢，大概是小時候的夢，具體是什麼樣的夢倒是不記得了，只是這鈴聲讓我覺得有過這麼個夢。

    「您這兒……有掛風鈴嗎？」我不自覺的問，虛空中，我仿佛看見了一串隨風擺動的風鈴。

    「風鈴？」老王頭眼裏透着一種莫名的情緒。

    我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突兀，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麼……我先走了！」

    老王頭沒有繼續往前走，目送我走出大鐵門，便低下頭轉身回屋。剛走進門，竹筐里的廢品罐引起了老王頭的注意，他想起好像有那麼一件事要辦——是什麼呢？老王頭心裏也沒底，只是憑着直覺彎下腰杆，在竹筐里翻找起來。

    我疑心自己是出現幻聽了，在大鐵門徘徊了一會兒，使勁晃了晃腦袋：別是我也中暑了！

    「呀——」我硬生生的壓低了自己的驚呼聲。

    我轉身的那一瞬，看見老頭正站在我身後，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走出來的。

    「是這玩意兒不？」老王頭身形較矮，又佝僂着身子，只得仰頭看着我，手裏還舉着一個烏漆麻黑的東西。

    我不自覺退了一步，驚疑的看向老王頭手裏的東西，竟是一枚破舊的……鈴鐺？

    「這是？」

    老王頭方才想起，他這兒還真有這麼個風鈴。幾年前剛搬來這裏，他就拾到這麼個破鈴鐺，看着有些年頭的樣子還曾疑心是個老古董什麼的，最後也就隨手一扔。前些日子不記得是誰跟自己提起，他在丟放廢鐵的旮旯里撿了回來，因此留了些印象。

    老王頭手臂舉高了些：「就這，喏！」

    我騰出一隻手接了過來，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見他隨即轉身便走，連忙喊了一聲：「老人家……」

    「走吧，走吧……」老王頭揮着手，語氣有些不耐煩，他本就不是個樂意與人接觸的孤僻老漢。

    我瞧了瞧手裏捏着的這麼個廢品，扔也不是，留下又覺得彆扭，最後還是隨手放進了隨身包里，邁步離去，心想：就當……紀念好了！

    回收站內，老王頭並沒有回到小屋裏休息。他走到屋門口忽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的站着，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子發愣。

    小屋上方堆放着好幾摞綑紮好的瓦楞紙板，上面還蓋着幾張蛇皮袋，給人的感覺有些壓抑。強烈的陽光從上方緩緩移下來，掠過老王頭汗濕的脊背，灑向屋內，將一室陰涼一點點驅散。沉默許久，老王頭自言自語道：「秀啊，是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