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同一個學校的人,大家都是認識的,方蕊在看到是張東的時候面色都緊繃了一下,臉色雖然並不好看,但是也沒有太多的表情,連眼神都變得冷淡了起來,像是無人之境中的一潭死水。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千禾站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她的表情,目光都變得有深意了起來。
張東連續請了兩天的病假,最近是多事之秋,加上張東的成績本來就不算好,能勉強上個大專已經是不錯了,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其他的人還有藝術方向可以走,而他是普通平行班的學生,就只能靠着文化分考大學,最後只要自己都放棄了,家裏人估計也是無可奈何。
加上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家裏人會同意他請假也並不是不可能,只是在請了病假之後他又這麼突然的出現在方蕊家的樓下,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方蕊……」
張東又叫了她一聲,聲音很低,甚至還帶着滿是恐懼的顫抖。
方蕊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一動不動的,像是夜裏的一尊石像,屹立在昏暗的光線之下,樓上灑下的燈光都變得黯淡了許多。
千禾躲在暗處不能輕舉妄動,悄悄的伸手把手機關了靜音,怕突然來的電話打草驚蛇,這時候也不敢先聯繫裴景讓他帶人過來,但是周圍的街道小巷都有人盯梢,稍微有嫌疑的人都會被他們給留意下,所以這時候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
她也想知道張東這時候出現在方蕊的樓下到底是要做什麼,握着槍的手指都緊了緊,怕張東會有什麼其他的舉動。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方蕊,你放過我好不好?」張東說話都有種慌亂的感覺,猛地抓住了方蕊的手腕,滿是乞求,「我知道我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方蕊垂眸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能夠清楚的感知到他害怕的顫抖。
像是那個晚上自己回家的時候一樣,裹着兩床厚厚的被子都像是被人扔在了雪地之中,然後被大雪覆蓋掩埋,從血液里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冷,渾身的細胞都像是死了一樣,她無法動彈,沒有絲毫的知覺,差點死在了那個夜裏。
無數的夢魘和害怕都在侵襲纏繞着她,她卻無可奈何,精神的衰弱讓她無數次差點死去,又被身後的人猛地拉回來緊緊的抱在懷裏,那一段時間屋內的燈總是開着,而窗簾卻拉的死死的,每一個角落裏都有光亮,而緊閉的門窗終於給了她一絲脆弱的依賴——
她還有個地方可以藏身,可以裝作自己還完整的活着,還能夠看到光亮,或是,等待第二天的太陽。
高三的學業是緊張的,有人熬燈奮戰,有人隨其自然,而很多像她一樣沒有天賦的人就只能花更多的時間去改變那一場考試,人生中最後一次最公平的競爭,所以就算是第二天精神恍惚,或者是目光渙散,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身邊的人也會覺得很正常,關係好點的會來叮囑她多休息,別那麼努力,身體最重要。
確實。
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人出生就在羅馬,那是很多人後來再多的努力都追不上的,只能存在於夢中,可是後來她的夢都被毀了。
曾經的方蕊也憧憬過,她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和規劃,和所有的花季少女一樣,想着能有美好的將來,有更好的生活,還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有一個完整又溫馨的家庭,她本來是有那樣的機會的,可是被他們毀了。
而如今,張東卻來乞求她給他一個機會。
難道他自己不覺得諷刺嗎?
方蕊渾身冰冷,一聲不吭的看着面前的人,跟平常的她截然不同——方蕊雖然性格內向,但是脾氣向來很好,幾乎不會跟人起衝突,哪怕是生氣了也是很多時候自己憋着,而沒有像現在這樣過,眼裏都泛着冷冽的光芒。
張東左顧右盼的,生怕有人出現發現了他,有種草木皆兵的感覺,夜裏的風帶着涼爽的感覺,他的額頭卻出了一層冷汗,方蕊越是無動於衷,他的心裏就越是沒底。
「方蕊方蕊……我求求你了,我最近好像被盯上了,他們好像覺得我做了什麼事……我晚上總感覺有人在附近看着我,我求求你,你放過我,我給你當牛做馬都可以,以後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求求你了……」張東都快哭出來了,抓着方蕊的手腕直直的跪了下去,不住的低頭懺悔。
方蕊的眼皮終於動了動,終於有了魂魄回歸後的驅使,緩慢的開口,聲音很輕,卻透着無邊的絕望和嘲諷,「你害怕嗎?」
她的冷漠和張東的惶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千禾在暗處緊擰着眉頭,眼皮都狠狠的跳動了一下,心裏有種沒來由的空寂感,心臟像是搖搖欲墜一樣,風一吹下面的支撐就會成為泡沫,讓它摔入深淵之中。
方蕊的表情讓她有點難過,還有心疼。
不過就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在大好年華里卻有了這樣面如死灰的時候,看不到嘶吼和崩潰,只有無邊的絕望,透着冷漠,沒有一絲漣漪。
「怕!我害怕!我這兩天連覺都不敢睡……付懷宇他們都已經死了,死的還那麼慘,古勇也……」張東腦子裏都是混亂了,臉色蒼白的求饒,滿臉淚痕,「我知道,我知道是因為你!是因為那件事情,但是我當時真的是受了他們的慫恿,我薰心,我不配做人,可是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活着……求求你,你放過我,你……你讓那個人放過我……」
張東不知道兇手是誰,但是方蕊一定知道,如果付懷宇的死只是一個意外的話,張揚跟他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後來古勇也死了,他就真的慌了。
「我也害怕。」
方蕊冷聲開口,目光無瀾。
張東慌亂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抬頭只看見了方蕊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四目相對,方蕊的聲音更顯清冷:「你們也沒有放過我。」
「……」
張東的瞳孔猛地放大,那些他們曾給方蕊的夢魘,如今也成為了他的噩夢,甚至是更為恐懼和害怕,他們把方蕊推入了深淵之中,卻沒想過那個深淵最後也會伸出一隻手來拉着他們入地獄。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配當人,我……」張東狠狠的給了自己兩巴掌,涕泗橫流,但是卻不敢說一個死字,他想活下去的很強烈,不敢在方蕊的面前說一句該死,他怕一語成讖,怕方蕊真的不會放過他。
他聽說了,付懷宇跟張揚的死都很慘,古勇被害的時候是因為兇手差點被發現了,所以不敢耽誤時間,張東現在整個人都很慌亂,晚上睡不着覺,也只敢開着門開着燈睜眼到天亮,一閉上眼睛就是渾身是血的幾個人拉着他往懸崖邊跳。
他們都死了,下一個就該是他了。
「我求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當時真的沒有準備要對你做什麼……」
「可是你做了。」方蕊的眼眶驀地紅了,咬緊了後槽牙,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被他抓着的手臂冰冷到了僵硬,動彈不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卻還要忍着堅持下去。
「你不是無路可走。」方蕊頓了頓,旋即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像是解脫了一樣。
聽到她這句話,張東以為自己看到了希望,張蕊的下一句卻讓他腦子一懵。
「你可以去自首,牢裏比外面安全,不是嗎?」
「不!不行!」張東在聽到自首這兩個字的時候瘋狂的搖頭拒絕,臉色慘白,「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如果……如果我去自首了,那裏面是生不如死的……」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方蕊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又像是來自地底深處的質問。
又怕死,又怕活着,那怎麼又需要別人來原諒呢?自己做了罪無可赦的事情,還想要安然無恙的活下去,那受害的人又該怎麼辦?他們的一切可以用錯誤兩個字替代,那受害的人呢?她們連錯誤都沒有犯,就因為沒有背景因為沒有話語權,所以就該這麼忍着嗎?
「方蕊——」張東在她的質問里完全的慌了神。
他以為自己還能有一線生機,畢竟之前的事情發生了之後,方蕊並沒有別的動靜,也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提心弔膽的,但是付懷宇他們看她那麼平靜就更加的得寸進尺,甚至在班上都明目張胆的騷擾不斷,反正沒有人敢那麼直接的跟他對着幹。
本來以為方蕊就只是個忍氣吞聲的綿羊性格,發生了天大的事情她也不敢聲張,結果時隔一個多月,突然就爆發了一場血腥的報復。
那一定跟方蕊有關。
「你活着不嫌自己噁心嗎?為什麼還有臉來找我?哦,能做出那樣的事的人,也不知道什麼叫噁心了。」方蕊猩紅着眼睛,素淨的臉上竟然多了些猙獰,「我都嫌自己活得髒,你憑什麼還要活着?怕自首了生不如死,是因為知道強姦犯的下場嗎?」
「我……」
「那你知道一個人現在活着都生不如死的感受嗎?」方蕊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鬆開。」
張東下意識的放手,或許是本來就軟弱,現在的慌亂更是讓他六神無主,方蕊就顯得更加有威懾力了一些,如果現在方蕊想要親手殺了他的話,張東都怕自己沒有掙扎的力氣。
他是真的太恐懼了,害怕到了極點。
「兇手又不是我,憑什麼要讓我給你機會呢?」方蕊扯了扯嘴角,眼角的淚也跟着滑落了下來,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了,自己的心臟卻麻木一片。
她沒有任何報復的快感,也無所謂跪在自己面前懺悔的是張東還是付懷宇,他們的死活都跟她沒有關係,所有的罪惡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憑什麼最後還要她來原諒,要她來救贖?
是他們毀了她的一生啊。
「張東,你該跟付懷宇一樣,你們都該跟他一樣。」
被人唾棄,被人遺忘,被人碎屍萬段,如果古時候的極刑還在的話,方蕊真的想要看着他們都承受一遍,可是又償還不了半分她心裏的煎熬和痛苦。
方蕊後退了半步,身影有些恍惚,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腳步踉蹌的走開了,手指緊緊的抓住了衣擺,怕張東再抓住她似的,這個地方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她像是一條擱淺的魚,空氣都在慢慢的吞噬着她的神經,最後還殘留了一絲意識的時候,又被人放在鐵板上,滋滋的聲音是皮開肉綻的時候發出來的。
方蕊自始至終表情都沒有崩壞過,像是在接受死亡的洗禮,而她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可是離開的時候背影看上去還是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千禾沉沉的看着她的背影,兩個人之間的談話一字不落的傳入了她的耳朵中,多得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方蕊的絕望,張東的慌亂,還有強姦兩個字,空氣都像是化作了一把刀子,猛地划過皮膚,千刀萬剮一樣的疼痛。
「方蕊!」張東真的害怕,怕自己的下場跟他們一樣慘,所以不得不來找方蕊,可是她那麼決絕,一絲餘地都沒有,他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從地上起來之後他就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還必須壓抑着自己的聲音,絕望到沙啞。
看他追上去的樣子,千禾也抬腳跟了上去,踩到了枯葉樹枝,發出了微弱的響聲,張東本來就害怕自己被盯上,而且也能感知得到他已經陷於了泥淖之中無法脫身,所以周圍有一絲的響聲他都覺得是兇手來報復他了。
張東的腳步猛地頓住,而方蕊已經大步的回了自己家的那棟樓,走進了轉角,千禾面色緊繃,舌尖抵在後槽牙上,目光都變得銳利了些,下一秒,張東就像是脫了弦的箭,猛地沖了出去,頭也不回。
哪怕那就只是老鼠發出來的聲響,他也會警鈴大作的逃開,張東不敢賭。
千禾趕緊追了上去,由於是在小區里,老式的樓梯房隔音效果並沒有那麼好,所以她也不敢大聲的呵斥,以免引起騷亂,而同時耳機里也傳來了秀才的聲音。
「銀語小區東南口方向有發現!」
張東正好跑開的也是那個方向,因為東南方向沒有那麼多燈光,銀語小區雖然是老式小區,但是也並不算很小,尤其是東南角有一處小花園,好幾條路可以通向不同的出口,而那邊晚上是沒有燈光的,能夠很好的讓人藏身其中。
「站住!」千禾顧不上那麼多了,清冽焦急的聲音劃破了安靜的夜空,「張東!」
聲音遠遠的傳過來,張蕊剛關上了門,整個人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抵在了門框上,舅舅兩鬢的頭髮花白,看到她憔悴的臉色趕緊走了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窗外的穿來的聲音。
像是被風吹得零落飄散了,可又總覺得很清晰。
陳國陽的表情一滯,跟方蕊四目相對,一時間紅了眼眶,方蕊忍了好久的眼淚也無聲的滑落了下來,兩個人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動不動的。
良久,方蕊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裏除了解脫,還有更濃烈的絕望——
跟面對張東的時候不同,這時候的她,像是天都塌下來了。
「對不起……」
方蕊順着門框滑落,跌坐在了地上,喃喃的道歉,最後泣不成聲。
「我等不到他了……」
……
——
張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一瞬間三魂七魄都差點被嚇掉了,悶着頭就衝進了夜色里,往最暗的地方逃跑。
身後的是警察,只要被抓住了,他就算是不死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在網上查過太多的消息了,監獄裏最痛苦的就是強姦犯……
他不能進去。
就算是成為逃犯,就算是不能在這裏生活了,他也必須要逃,不能被抓住,一旦被抓了,方蕊所有的話都會成為證詞,哪怕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依舊是一個無法掩埋的真相。
張東慌亂的逃竄,千禾也聯繫了裴景他們趕緊過來匯合,夜裏警車的燈亮了起來,打破了銀語的安靜。
在跑到盡頭的時候,千禾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方蕊家裏的燈還亮着,可是窗戶緊閉,只有窗簾的縫隙里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她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呢?
所有逃竄的人都只有一個目標,想活下去,用最大的努力活下去,所以到了最後目的地的都好像成了一樣的。
張東翻越了圍欄,在銀語的花園背後有條已經快要乾涸的河,下面都是垃圾和稀泥,但是順着河沿可以有更多的出口,下面的橋洞也能很好的藏身,可是在跳下去了之後,張東的手肘碰到了一塊碎玻璃,鑽心的痛感襲來,自己也顧不上了。
月亮都被雲層擋住了大半,只有微弱的光亮,萬幸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看見面前的路。
卻也……看見了眼前站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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