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灣之上,天氣晴好。
若是放在往常,這一定是個格外令水手們倍感舒心的日子,在二副的笑罵聲中刷洗着快要長蘑菇的地板,閒暇時還能吃個橘子,可以明顯改善牙齦出血與下膝無力感。
只是此刻在路斯坎人心心念念殷殷期盼的援軍們,卻同樣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整個劍灣沿岸公認海上力量最強的他們被人當狗溜了
「無恥的北地人」
身為五大元帥之一、此次受命馳援路斯坎的總指揮官泰爾伍德,望着前方肆意航行就是不跟他們打正面的汲水城船艦,一把拍斷了船舷的扶手。
恨的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轟轟轟
路斯坎的船艦陣列中不時爆出一道道沖天而起的水花,那是路斯坎人利用弓箭、弩炮和魔法狙擊來自海底襲擊造成的聲勢。
他們碰到了很多難纏的大魚
那群該死的北地人,他們竟然在這些金槍魚和劍魚的腹部綁定了很多能夠在水下爆破的煉金炸藥,更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竟是能夠遠程控制這些宛如發瘋的爆炸魚不斷的襲擊着他們。
這些魚在深海游弋的速度明顯比他們快上一截,而在深海中,由於海水深壓與介質的阻力,他們貧乏的攻擊手段根本就無法對這些魚造成有些的殺傷與防護,於是只好解除了隱秘模式,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海面,再予以阻擊。
即便他們明知道這一定是北地人的陰謀,但他們,沒有選擇。
原本他們已經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結果沒想到這群汲水城人比想像中的還要膽小,一見他們浮出海面,竟是立刻揚帆,望風而逃,可把一幫摩拳擦掌準備死戰的路斯坎人給看呆了。
「船長我們該怎麼辦」旗艦上的大副問。
「不管他們,一路向北突進」
泰爾給予的回答,是鐵血的魚死網破。
他已經可以預見到,一道由汲水城船艦組織的包圍網正在朝他們收攏,不過在沒有解決完掉那些該死的爆炸魚前,他們根本不具備重新下潛的條件。
雖然沒有預料到北地人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破解他們海下潛行的辦法,但他們路斯坎人,從不缺乏作戰的勇氣。
如果汲水城人真要阻他們,他會讓對方、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也讓對方明白,他們路斯坎人,才是海上的真正霸主
看着望風而逃的路斯坎船艦,聽着海面上陣陣的爆炸轟鳴,泰爾的思緒不由回到了過去。
在路斯坎這個千帆之都,這個由海盜起家的城邦里,泰爾無疑是個另類。
他出身路斯坎貴族,由於具有非常不錯的奧術天賦,早年間就拜入奧術兄弟會的石樹之塔經受正統的法師教育。
畢業後又靠着家裏的關係混入路斯坎軍部,憑藉着幾十年的穩步發展和家族暗中的支持,最終毫無懸念的升格成了路斯坎的至高五大元帥之一。
也正是靠着這段淵源與對阿克勒姆的了解,他在會長阿克勒姆發動政變時毫不猶豫的帶領着自己的家族全身心的投入了奧術兄弟會的麾下。
事實證明,他賭贏了,或者說,他從未覺得阿克勒姆會長會輸。
如果一名足夠睿智的施法者謀劃什麼事情,一定會將勝利的伏筆埋在時間的細節內,而不是純憑暴力以及運氣。
所以他堅信那個手中掌握着知識真理的男人,註定走向輝煌與勝利。
尤其對手還是那些不思進取只知享樂的腐朽貴族。
即便他也出身其中一員。
只是這一切,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就悄然變了。
尤其是自瓊達斯、默爾霍蘭德、拖雷、月影島等地遊歷歸來後,他印象中的那個會長就有些變了。
其中最直觀的印象會長明顯蒼老了很多,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睿智、永遠冷靜的形象。
也許前一秒他還在和顏悅色的指導你的法術研究,後一秒就像是瘋了似的在實驗室中竭斯底里的砸掉一切器物。
聽蘇爾傑克說,會長用來延續生命的祈願術似乎不是很奏效了
那一刻,泰爾終於明悟
他們的會長就快要抵達生命的盡頭,怕是活不長了,也直到那時,他才多少有些理解了些許會長的異常。
那種明明有着一腔抱負卻時不待我的感覺,也許的確會令睿智者也為之瘋狂。
那時已經上了年紀並第一次使用延命法術的他,感同身受。
只是過了些年,會長似乎重新變得正常了起來,身體的衰老進程仿佛得到了些許抑制,這讓泰爾稍稍鬆了口氣。
但直到耐蘭瑟爾海域事件爆發,會長力排眾議執意要求在完全沒有準備完善的情況下就下令全力進攻月影群島。
那一刻泰爾就覺得,也許會長真的已經瘋了。
奧術師永遠不應該讓自己喪失理智,將所有的一切都訴諸於運氣
這和賭博無異
於是就在北地聯軍開始北上近逼路斯坎時,泰爾也做出了一個同樣瘋狂的命令
那就是假借會長阿克勒姆的名義,率領麾下的艦隊回援路斯坎。
但這並不是一時衝動下的梭哈,而是深思熟慮後的考量。
首先,並不是所有路斯坎人都有會長那麼瘋狂,可以為了一個到現在都沒有公開的所謂計劃而堵上自己的一切,尤其是將自己的家園與家人都作為賭注。
所以他一旦宣佈這個調動命令,至少在中下層,不會有什麼人會懷疑調令的真實性。
到那時,即便是他叛變的命令傳到阿克勒姆的耳中,阿克勒姆大概率上也不會大範圍宣揚他公然偽造軍令的事情。
這無論是對於阿克勒姆的計劃還是對於路斯坎的軍隊士氣,都將是一個嚴重的打擊,在戰力緊缺時分兵追擊他們更不會是智者所為。
至多被戰後算賬,送上軍事法庭。
但那時候的泰爾,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他的家族,都在路斯坎,如果失去了他們,那麼他泰爾的人生,也將變得毫無意義。
在有一點上,他與自己名義上的老師伊奧勒姆不同,他不認為魔法或者奧術至高無上,可以為了獲得真理而犧牲一切。
他認為奧術的研究,理應以人為本,能夠為人服務提高生活便利與質量的奧術,才是應該追尋的方向。
奧術理應讓下一代掌握更強大的生產資料,更容易踏上強大的路途與更優渥的生活。
不過會長原先的大航海戰略,制霸北地的貿易壟斷政策,同樣能夠為路斯坎帶來數之不盡的財富。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認為會長沒錯。
但如今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和那個男人,終究不是一路人。
二十六年前,他背叛了路斯坎的舊政權,帶領自己的伍德家族踏上了路斯坎權勢與榮耀的巔峰。
今天,他又背叛了阿克勒姆與奧術兄弟會,卻有些看不清未來的路了
汲水城艦隊展現出的應對與那些充滿了陰險意味的爆炸魚,都讓他原本已如鐵石的心中不可避免的有着那麼一絲的惘然。
「元帥兩翼出現敵艦蹤跡」
就在泰爾有些發呆時,大副突然發出有些緊張的警示聲。
「所有炮手就位準備接戰」
泰爾一掃頹態,再次恢復了那副鎮定自若的傳奇奧術師形象。
可是讓泰爾和所有路斯坎士兵疑惑的是,已呈合圍之勢的汲水城艦隊,依舊沒有絲毫靠近的打算。
這讓不少路斯坎人甚至懷疑難道對方就想這樣護送着他們一路迴路斯坎不成。
但事態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他們一直在追逐的那艘旗艦上騰起一個熟悉的身影。
泰爾的老相識,汲水城的蒙面領主、黑杖法師凱爾本奧羅桑。
就見這個面容慈祥和藹的中年老男人搓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
「小泰爾,先告訴你個好消息,就在剛剛,你們的老家路斯坎已經失陷了,如果你尚且理智的話,就投降吧,你們已經沒有絲毫機會了。」
「路斯坎失守了這怎麼可能」
凱爾本的誅心之言一石激起千層浪,讓不少路斯坎士兵俱是陷入譁然。
泰爾心中一緊,強忍着那種令他頭暈目眩的窒息感,扶着船舵佯裝冷靜道
「黑杖閣下,我尊敬您是前輩,但這種騙騙普通人的伎倆,就沒必要在這裏使了吧」
他此時的意識就像是裂成了兩半,一邊如同烈火般狂怒焦急,邏輯意識在告訴他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北地聯軍衝破峭崖崗才多久這會兒頂多抵達路斯康城外,路斯坎有着巴拉姆、庫思、里瑪多三位傳奇坐鎮,還有迷鎖為倚靠,怎麼可能在一天內就直接告破
可在他的直覺中,像是凱爾本這樣的老牌強者,沒必要也不會撒這種沒有分寸的謊言。
而另一邊的腦子又如同冰洋之下般冷靜,因為即便是路斯坎真的城門告破,對方也無法做到完全佔領,巷戰才是最殘酷最血腥的戰爭進程,這時庫思他們一定在等待自己的救援,只要艦隊抵達港口,炮轟敵占外城區,也未必沒有一線勝機。
所以此刻的他也不能有絲毫慌亂,此時他就是所有士兵的標杆,是他們勇氣與戰意的來源。
若是他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猶疑與忐忑,對於路斯坎的士氣,都將是慘重的打擊。
只是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傳聞中一向能言善辯的凱爾本竟是也沒有繼續蠱惑軍心的意思,而是攤了攤手嘆息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信也很正常,老實說我在剛收到這條戰報的時候,也險些一腳滑到海里去,時代終究是變了。
「那麼,就讓我們以這場戰爭,拉下劍灣時代的幕布吧。
「收帆放獅鷲」
噗
隨着三隻帆布的墜下,顯露出背後站在桅杆上的身影。
兩頭銀龍騎士和八名獅鷲騎士。
許是凱爾本的話語太不正經也不夠尊重,獅鷲騎士的臉色普遍不太好看。
與此同時,周遭汲水城戰艦上也紛紛露出其上獅鷲的身影,三桅帆船上普遍有五到六頭,而雙桅帆船與小型帆船就只乘了一到兩頭。
正是凱爾本在李維臨行前從米納斯提里斯那借走的一半獅鷲軍團。
「吼」
隨着大白的一聲龍吼,雙腿用力在桅杆上一蹬,就飛上了長空,身後的獅鷲騎士也如同航母甲板上的戰機一樣跟着彈射助力起步。
一時間,四百餘名獅鷲騎士自海面的四面八方升騰而起,轉瞬間就霸佔了整個空域。
看到這一幕的泰爾與路斯坎士兵,俱是面色慘白。
「嗷嗚大哥等等我鴨」
明顯慢了一拍的二白趕緊揮動着自己贅肉有些多的翅膀,許是在大白與八頭獅鷲的接連起步,桅杆明顯有些鬆了。
二白腳下直接蹬了個空,在凱爾本和一票船員近乎呆滯的目光中,在背上龍騎士懵逼的神情中,直接在半空劃出一個銀亮的拋物線就爪舞足蹈的一頭扎進了海里冒出一串泡泡。
好在小時候在他媽蓓絲特娜的訓練下經常於浮冰之海里捕魚,水性還算不錯。
就在凱爾本想着要不要差人幫忙撈龍時,這頭銀龍之恥又撲扇着翅膀從海里沖了出來,嘴裏還叼着一條不停甩着尾巴的金槍魚給咽了下去,打了個飽嗝才施施然的朝着路斯坎船艦所在的戰場中央搖搖晃晃的飛去。
背上渾身濕透的龍騎士,嘴裏湧出一捧海水,身體卻儼然化成了石雕。
腦海中只盤亘着一個想法,他再也不想做龍騎士了
他有些想念自己那頭雖然兇狠不聽話還啄他的獅鷲坐騎了。
雖然凶,卻至少足夠威猛。
好在路斯坎人此刻已經完全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天空的獅鷲騎士身上,並沒有注意到那頭丟龍的傢伙,否則那名龍騎士的事跡,怕是要就此在戰後傳遍整個北地了。
就像北線戰場一樣,自從獅鷲騎士們制霸了天空後,這場戰爭的勝負就已經失去了懸念。
路斯坎一方無論是弓箭、弩箭還是煉金火炮,都無法對高高在上的獅鷲騎士造成致命威脅,偶爾有法師試圖騰空對敵,也被獅鷲上的隨軍法師克制並點名狙擊。
隨着狂暴的風暴投槍與烈怒投槍自天空墜下,精準的穿透路斯坎軍艦的甲板,散射出一片片收割生命的金屬風暴與熾熱的焰火,就看到路斯坎過往半個世紀驕傲,他們幽靈戰艦在深海烏賊的哀鳴聲中開始一艘艘陷入靜默,然後沉沒,宛如鯨落。
泰爾幾度試圖用操控天象降下雷暴、暴風雪或是飛火流星雨打擊這些天空力量時,都被凱爾本這個老銀幣利用靜默術、反魔法領域等克制的死死的。
就像是同樣空有整個劍灣最先進的路斯坎戰艦,船上擁有最狂暴的煉金火力的路斯坎人,對方壓根兒就不合你正面交戰,只是利用空間距離差與克制的手段與武器不停的狂轟濫炸,不給絲毫翻盤的機會。
望着宛如困獸猶鬥的泰爾和路斯坎,凱爾本眼中同樣流露出一抹一閃而過的悲哀
屬於他們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
直到確認對面已經沒有多少正面抗衡能力後,重拾好心情坐船看鷲斗的凱爾本老匹夫這才命令道
「收攏包圍圈火力全開」
隨着命令下達,汲水城的戰艦群這才開始圍而殲之,火炮齊鳴,開始了收割階段。
就在泰爾與垂死掙扎的路斯坎人陷入絕望時,天空再次響起一聲姍姍來遲的聲音。
「巨龍坐戰艦」
就看到二白收攏翅膀,在背上龍騎士宛如殺豬般的慘叫中,一屁股墩子將一艘路斯坎海船攔腰坐成了兩截,又咕隆一聲沉海了,
可沒過一會兒又噗通一聲鑽了出來,咧着滿嘴尖牙,似乎準備再來一次,看到弟弟玩的這麼開心,連帶着原本還算正常的大白也開始躍躍欲試。
看着那頭已經陷入玩樂的銀龍騎士,原本還負隅頑抗的泰爾元帥突然神經質的笑了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蒼涼,笑的眼淚都自眼角溢了出來。
最終,他用通訊術滿是滄桑道:
「停手吧凱爾本閣下我們
「投降,不要再打了」
誰也不知道,原本應該屬於殲滅戰的一場戰爭,竟是因為一頭龍的玩鬧,徹底改變了結果。
而泰爾的這個決定,也讓這隻遍體鱗傷頓時慘重的艦隊,得以保留了僅存不到三分之一的船艦和船員
看着泰爾空洞而沒有焦距的死寂眼神,凱爾本緩緩點了點頭,抬起手向下一壓。
所有的獅鷲騎士將魔法投槍握在手中,扣而不發,槍尖在陽光下閃爍的寒芒與魔法靈光,令人不寒而慄。
也宣告着這場發生在劍灣之上的決戰,以路斯坎慘敗的結果,正式拉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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