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異事錄 第三章、第一層閣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申時、魏王府書房】

    李義與徐恪相繼離開之後,秋明禮兀自嘆道:

    「想不到,皇上才剛剛將無病貶為平民,白老閣主竟看上了他!」

    李縝也感慨道:「秋先生,我聽說白老閣主這三百年來很少收徒,我大乾雖然每一代都有一位皇子進入神王閣,但也只是擔任副閣主而已。我也未曾想到,到了這一代,除了我三哥之外,白老閣主還會再收一名弟子!」

    秋明禮道:「白老閣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聞他收徒,一看血脈,二重悟性,三憑機緣。趙王殿下既是皇室血脈,又是悟性絕高,且已是神王閣副閣主,方得老閣主垂青,收為入門弟子。可無病他自江南而來,本是一介平民,雖有些武藝,但也不算出眾,實不知老閣主為何會相中了他?」

    李縝暗自沉吟道:「難道無病竟也是我大乾皇族之後?不可能呀!但若非如此,白老閣主又怎會收了他?」自然他這一番心思也不好同秋明禮明言。他便隨口說道:

    「或許,白老閣主看重的,便是無病與眾不同的機緣吧?」

    「嗯,這機緣麼,看似簡單二字,實則最是說不清楚,無病能入神王閣,也是他的造化,老夫委實替他高興!」秋明禮道。

    李縝略略回想了一陣,又同秋明禮笑道:「秋先生可知,那神王閣中有什麼奧妙麼?」

    秋明禮回道:「不瞞殿下,朝堂上下,一向盛傳,說那神王閣中玄之又玄,但究竟玄在何處,老夫卻一無所知。」

    李縝笑道:「先生又未曾進去,當然不知內里了。我記得三哥倒曾與我說起那神王閣的妙處。這頭一件有趣,就是閣中沒有日月,時辰在那裏好似停了。你就算在裏面呆個十年八年,走出閣門,就還是今日!」

    秋明禮奇道:「竟有這樣的事!照殿下所言,無病今日入閣,只消過得一會兒,他就出閣了?」

    李縝點頭微笑道:「正是!記得三哥那一日,也是剛剛進了神王閣,片刻之間,他便已走出閣門。當時我還問他,是不是被白老閣主給趕了出來呀?誰料他卻說已經跟老閣主學了一年多哩!」

    秋明禮不由得感嘆道:「天下之大,委實無奇不有啊!想我輩凡夫俗子,此生大概是沒機會一睹如此妙境了!」言下之意,他竟對徐恪的境遇,也是異常羨慕。

    李縝看着書房之外,此時雨勢已漸漸歇止,變作了濛濛細雨,經歷了這一場豪雨,長安城郊的菜蔬果農也有得忙碌,趁着雨水滋潤,正好鬆土施肥,春耕播種,今年想必又能得一個好收成了。

    李縝話鋒一轉,便說到了眼前京城的局勢。他道:

    「秋先生,他們忙他們的事,咱們還是得操勞咱們凡間的事啊。如今我大哥被廢黜囚禁,他幾個手下還在青衣衛里關着,我想同父皇去說一說,楚王一案,不如趁早結案,牽扯的人太多,朝中難免人人自危」

    秋明禮略作思忖,便道:「這樣也好,不過殿下,老夫所慮的是,如今楚王一黨已被皇上連根拔除,莫說地方上,京官都有一大片出空。這幾日,我可聽說,韓王、晉王、宋王、越王、燕王都在向皇上遞摺子舉薦人呢!就連兩個郡王,都沒閒着。殿下這裏,就沒有可舉薦之人麼?」

    李縝不以為然道:「秋先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本王要的,是秋先生這樣的人才。對那些趨炎附勢之人,本王就算籠絡再多,又有何益!我那些弟弟們,這麼喜歡爭,就讓他們去爭個夠吧!」

    秋明禮不無憂慮道:「殿下,話雖如此,但如今出空的官位委實太多,別的不講,光兵部就空了一個尚書一個侍郎,吏部空了一個尚書,刑部又空了一個侍郎,這幾個位置,多少人眼紅耳熱呢!殿下總得安排個一兩位吧?」

    李縝側目道:「秋先生有合適的人選?」

    秋明禮道:「殿下,依老夫愚見,別的部堂也就算了,這吏部尤其要緊,殿下又是奉旨該管着吏部,總得有一個得心應手的人在那裏才好做事。老夫要舉薦的,就是那蘇州知府厲成峰。」

    李縝頷首道:「此人倒還有些才名,辦事也堪稱穩妥。不過將他一個五品官驟然提到三品的位置上,是不是快了一些?」

    秋明禮道:「殿下若不放心,可將他先提到員外郎的位置上歷練一番。」

    李縝道:「嗯這樣也好!不過,秋先生可曾想到,還有一個人可用?」

    秋明禮問道:「殿下也有了人選麼?」

    李縝笑道:「這個人,我非但要向父皇大力舉薦,而且,父皇也定會給他實授一個四品之上的官位!」

    秋明禮起先心中疑惑,待思忖片刻之後,不由恍然大悟道:「殿下所言的,就是無病吧!」

    李縝道:「然也!依照我三哥所言,就咱們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說不定,無病就已經從神王閣里出來了。」

    秋明禮道:「依照我大乾官制,自神王閣學成出閣,凡人字門者,授官六品,地字門者,授官五品,天字門者,授官四品以上。不過,這三百年來,能從天字門出閣者,迄今只有趙王一人。若無病亦得出閣,理當特加擢拔才是,不知皇上要授他一個什麼官了?」

    李縝笑道:「想不到他才這點年紀,出來就是個四品官了。這在我大乾,或許三百年來也是絕無僅有啊!」

    秋明禮又道:「殿下,皇上剛剛才將無病貶黜,你這就去舉薦,是否?」

    李縝卻擺手道:「無妨!神王閣乃是當年白老閣主遵照與太祖爺的約定,為拱衛我大乾江山而創。歷來,自神王閣所出之人,朝廷便當重用

    ,這是祖宗定的規矩。再者,父皇對無病,一向極其看重,這一次貶黜他,其實也是存着打磨他心志的意思。父皇若知道白老閣主相中了無病,心裏頭說不定比我們還要欣慰呢!」

    秋明禮道:「那不如,殿下就舉薦無病去刑部,讓他跟成大人學一學官場之道與斷案之法。」

    李縝想了想,搖頭道:「不成啊!這兩個人,都是一身的臭脾氣,萬一各自鬧起來,反而不好收拾。還是讓他去吏部吧」

    秋明禮道:「吏部好是好,不過,詮選官員,升降黜置,那可是異常繁瑣之事,無病未必能夠勝任。」

    此時此刻,徐恪才剛剛進入神王閣,不知要在裏面經歷多少考驗測試,亦不知能否得以順利出閣,他們兩位卻圍繞着徐恪的前程,已經在「熱烈討論」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在徐府榛苓居內,胡依依與姚子貝還在收拾,旁邊的舒恨天卻看得頗不耐煩,輕笑道:「我說老姐姐,你就別忙了,無病老弟到現在還未回來,我看吶,八成咱們是走不成啦!」

    胡依依忙問道:「怎麼啦?是秋老先生不讓他走?」

    舒恨天搖頭道:「咱們的無病老弟呀,老秋是攔不住的,能夠攔得住他的那位,在天寶閣中呢!」

    胡依依頓時低下了頭,剛剛還是一副興奮與雀躍的神情,漸漸地變作鬱鬱寡歡之狀,她輕聲喃喃道:「也是啊!小無病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他怎會捨得離開慕容小姐呢?」

    姚子貝問道:「慕容小姐?姐姐說的這位小姐,是徐哥哥的意中人麼?」

    胡依依只得點了點頭,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岔開話題道:「不管他,我們且收拾了再說!說要走的可是他小無病!到時候,他說走,我們就走,他若說不走,也得跟我們走!」

    舒恨天卻不以為然,他正想出言辯駁,卻忽聽得身後一個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吆!大姐啊,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了」

    眾人急向身後望去,只見一個身姿妖嬈的女子,正裊裊娜娜地走來。她看上去二十掛零的年紀,眼眉細長,鼻子挺潤,唇紅齒白,臉色白裏透紅,容貌也算姣好,只是這一身妖冶之態,卻是極盡嫵媚,輕佻異常,連那些青樓妓館中的頭牌,料想也不過如此。

    「九妹?你怎麼來啦!」胡依依看清了來人之後,不由得驚問道。

    「吆!大姐九妹不遠千里,特意過來看看你,你怎麼不歡迎啊!哎吆十二弟也在吶!」被呼為「九妹」的妖艷女子,嬌呼道,聲音也是柔潤綿長、嫵媚之至。

    「你可不許欺負小舒!」見九妹的雙眼此刻正盯牢了舒恨天,胡依依忙將舒恨天一把拽在了身後,叱道。

    九妹又看了舒恨天一眼,嘴裏的一條血紅的舌頭倏然伸出,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仿佛還咽下了一口口水,方才笑道:「大姐,瞧你說的,都是自家姐弟,我怎會欺負他呢?對吧十二弟?」

    舒恨天躲在胡依依的身後,仍然渾身微顫,好似對身前的九妹害怕之極,他啞着嗓子怪叫道:「毛嬌嬌,你不在蕭國好好呆着,跑到這長安城裏,想幹嘛?」

    毛嬌嬌素手輕揚,纖腰微擺,嘆了一口氣說道:「哎!自然是跟着二哥來的嘍!二哥奉蕭國國主之命,說乾國幾個皇子正在爭奪大位,京城裏已經亂得一塌糊塗,讓二哥過來再添一把火、加一把力,弄得越亂越好咳!這些男人們鬥來鬥去,委實無趣的緊,哪有我們女人做的事情有趣呀!你說是不是呢,大姐?」

    胡依依不禁眉頭微皺道:「二弟也來啦?他這蕭國國師的位置,坐得還不夠舒坦麼?偏要到這長安來搗亂?」

    毛嬌嬌也道:「對呀!我和二哥本都不想來的,不過,二哥聽說這乾國的京城裏,有一座叫作什麼什麼神王閣的所在,甚是好玩呢!二哥就來啦」

    「神王閣!」胡依依與舒恨天都不覺異口同聲地應道。

    「神王閣是天下三閣之一,閣主白無命是神龍在世,二弟要去神王閣作甚?」胡依依問道。

    「誰知道呢!二哥做事,我可管不着!小妹此次來長安,一來是看看大姐,二來麼,聽說這乾國的京城,有好多俊男美少呢!大姐,能不能給小妹介紹幾個呀?」毛嬌嬌盯着胡依依,竟嗤嗤笑道。她這一番媚眼嬌滴之狀,若換作尋常男子,怕是早已做了她裙下之臣。

    「幸虧無病老弟不在這裏!」舒恨天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慶幸道。

    「要是被你這『和合大仙』給纏上了,無病老弟的下半輩子,可就沒法過嘍!」

    而此時的徐恪,剛剛墜入神王閣中,恰正被一隻黑虎精給纏鬥得神疲體乏、堪堪力盡。不想,到最後,那一頭巨獸竟然變作了李君羨的模樣。他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納罕,不禁伸出右手撓了撓他的前額。

    「小兄弟,你這樣出劍可不行啊!」李君羨一見徐恪,便指點起他的劍招來。

    「君羨大哥,我的劍招是當日一位前輩所授,那位老前輩行色匆匆,昔日只傳了我一招劍法,是以小弟使完之後,已無招可出,便只能重複出招」徐恪坦然回道。他心中對南下千里的君羨大哥一直甚為掛念,此時見李君羨就在眼前,且不管真假,他先權當是真。不過,少年人畢竟心高氣傲,此時他總也要找些話為自己辯解。

    「哈哈!小兄弟,你莫要小看了這一招劍法,雖只一招,內中蘊含五行妙要,你若悟得其中訣竅,這一招劍法也是威力無窮啊!」李君羨笑道。

    「五行妙要?這又何解?」徐恪少讀古籍,知道

    天地有陰陽五行之分。五行者,木火土金水也,木者主生,火着主滅,土者主融,金者主聚,水者主潤。然五行之道與劍招之理有何聯繫,徐恪卻從未曾想過。

    李君羨便為徐恪耐心講解了起來:

    「天地有陰陽之分、萬物有五行之化。五行又有相生相剋之道,水者金生,木者水生,火者木生,土者火生,金者土生;金能克木,木能克土,土能克水,水能克火,火能克金。小兄弟,你使『破金勢』之後,當以『斷水勢』續之,然後『開木勢』『盪火勢』『裂土勢』如此循環,便是五行相生之意,劍招中自會生出一股渾然天成、生生不息的意境,你且試一試看!」

    徐恪依言,潛運真氣,劍尖向前,激起罡風陣陣,劍氣沛然而發,「破金勢」便即使出,隨後,劍身一橫,又是「斷水勢」,劍尖斜上揮舞,「開木勢」「盪火勢」「裂土勢」連續使出。待「裂土勢」尚未使老,心隨意動,意到氣到,便又是一招「破金勢」

    徐恪此時,驀地感到心頭一振,只覺真氣經劍身遊走之後,竟又回歸丹田氣海。他依金、水、木、火、土相生之序,運轉了一遍一氣混元劍之後,體內氣力竟然不消反長。只此一次出劍,他身體內就感真氣源源不斷,汩汩而出。他運氣灌注劍身,長劍猶如靈蛇飛舞,五勢劍招第二次、第三次刺出到得後來,真氣越來越盛,劍勢越來越急,只剎那間,他便已刺出了七招。

    這五勢劍招依據五行相生之序,便引得真氣往返回還、連綿不絕。徐恪練得興起,越到後來,越覺體內真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不禁發出長長的一聲清嘯,嘯聲響徹山谷,徐恪直覺心胸之中酣暢莫名,如飲佳釀、如啜美酒。

    長嘯過後,徐恪回劍入鞘,體內一股磅礴的真氣也緩緩回歸氣海。先前他大戰黑虎精幾至脫力,當時的頹靡衰竭之態,此時已然一掃而光。

    昔日,雨廬翁匆匆傳授了他這一記劍招後便離開了玉山,從來未曾與他講解此中妙用。他先前只道劍分五勢,每每於臨陣之時,便各出各勢,從來也未曾想到,既然只是一記劍招,五勢自當連環使用。今日他聽了李君羨點撥之後,這才慢慢領會出這一記劍招真正的用法。

    「小兄弟,你感覺到了嗎?你只需依五行相生之道,內力便可運轉不休,生生不息,如此一來,對手無論怎樣與你纏鬥,你氣力永不衰竭,便可永立於不敗之地!」李君羨笑道。

    「無病記下了!多謝君羨大哥指點!先前無病愚鈍,竟未能體悟到,這一記劍招非但是劍法,而且是內功!運劍之時,真氣綿綿而生,往返不絕,越到後來,真元越是充沛,這與我修習的『太乙崑崙決』似有異曲同工之妙!」徐恪忙向李君羨抱拳行禮道。

    「五行有相生之道,亦有相剋之力!小兄弟,你自『破金勢』之後,再使『開木勢』,然後『裂土勢』『斷水勢』『盪火勢』,依次使之,試試看!」李君羨又道。

    「好!」徐恪拔劍在手,大喝一聲,罡風陣陣而起,一招「破金勢」已沛然而發,隨之便是「開木勢」「裂土勢」「斷水勢」「盪火勢」。第一次出招他尚覺真氣微有凝滯,到了第二遍、第三遍氣息已漸漸順暢。越到後來,他只覺手中長劍已由不得自己,劍勢越來越急,劍氣也越來越凌厲

    徐恪刺得興起,不由得又是一聲長嘯。隨着長嘯之聲,他劍氣所到之處,當真是土石皆崩、草樹成雨,擋者無不披靡!

    長嘯過後,真氣吞吐於徐恪胸間,已是洶湧難當。徐恪方始緩緩收招,寧氣收神。他見身前的花草樹木已盡被蕩平,有幾塊山石也被斫成了碎塊,回想方才那一股霸道的劍氣,所向披靡之狀,心中仍不覺心驚。他實未曾想到,這一記劍招竟有這般凌厲的變化。

    「哈哈哈!小兄弟,你這一氣混元劍,雖只是一記劍招,凌厲起來,當真是風雷之勢,銳不可當!天地之間,物物相剋,果然是不死不休啊!不過,你若依五行相剋之序,劍氣雖能凌厲到極致,但真氣消耗甚劇,一旦氣海枯竭,立時便有性命之虞,切記,切記!」李君羨又提醒道。

    「也即是說,若真元不盛之人,這五行相剋之序,便當審慎而發?否則,極易反噬自身?」徐恪略略思忖,便又問道。

    「正是!上蒼有好生之德,凡事當以相生相長為念,不可以相刑相剋為求。劍招也好,內功也罷,天下萬事,其理一同。」李君羨回道。

    「小弟記住了!今日,多謝這位仁兄了!」徐恪向「李君羨」俯身施禮,微笑道。

    「咦?被你瞧出來啦?」「李君羨」奇道。

    「這位仁兄,你與我君羨大哥雖然聲音樣貌一模一樣,然舉止神態仍多有不同,久之自然可看出端倪,更何況,這裏不是神王閣麼?哪來的金頂山?」徐恪笑道。

    徐恪話音剛落,身邊的景物頓時一一散去,他所處之地變成了一處堅硬而平坦的地面,腳下是青磚鋪就,周圍無牆無瓦

    「吾乃『水月老人』」「李君羨」搖身一變,化作了一個鶴髮童顏、衣袂飄飄的老者,面朝徐恪微微笑道。

    「這裏是哪裏?」徐恪問道。

    「這便是神王閣第一層」水月老人回了一句,人卻已經飄然遠去

    「餵你別走啊,這裏總共有幾層?我該怎麼出去呢?」徐恪忙追趕着跑過去,問道。

    「神王閣總共十三層,怎麼出去,自己想辦法」無論徐恪怎麼用力追趕,水月老人還是翩然遁去,只留下這麼一句話,隨風緩緩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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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一層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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