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錦樺聽了李祀之言,卻兀自面有憂色道:「杭州府雖然富庶,但那裏積弊已久。前任知府洪文堂盤踞杭州已有十年,吏治早已敗壞,我聽說那裏還有個江湖幫派名叫『分水堂』,勢力極大,公然販運私鹽,又處處跟朝廷作對,如今,那魏王舉薦的吳文龍干不好知府的差事,殿下又如何能擔保,咱們的人就能勝任?」
李祀問道:「照你的意思,這杭州知府一職,咱們還是不要去爭?」
宋錦樺道:「有句話叫『不爭便是爭!』殿下試想,如今的杭州官場,已是內外交困、危機重重,任誰去做知府也未必能幹出一番政績來。魏王此次派了一個吳文龍前去,原本滿心指望他能整頓當地吏治以肅清貪腐,奮力徵收稅銀以充實國庫,可這大半年下來,吳文龍卻連一成鹽稅都未曾收得,魏王此舉,不就是搬起石頭砸了他自己的腳麼?如今朝中上下有多少人睜大了雙眼等着看吳文龍的下場?又有多少言官正握筆以待,等着上書彈劾?眼下咱們坐看好戲即可,又何必定要去湊這個熱鬧?」
「你說得也有道理」李祀聽得頻頻頷首,他略略思忖了片刻,道:「你是覺得,若咱們的人到了杭州,很有可能也會遇到如吳文龍這樣的局面,非但整頓不了官場,鹽稅更是收不上來?」
「殿下聽我一言,這杭州的水,委實很深」宋錦樺站起身,「除非能找着一個大能人前去坐鎮,否則咱們還是別蹚這混水為妙!」
李祀知宋錦樺要急着趕回刑部上值,遂跟他一道離了「藕葉香居」,一直送他至王府大門之外。
一路上,李祀心裏盤算着自己手下的一堆人中,可有宋錦樺所言的「大能人」?然而他想了半天,還是未找着一個。
「咳!」臨別之際,李祀還是嘆了一聲,道:
「可惜了,杭州府這麼一個好地方,一年得有多少銀子入賬啊!」
宋錦樺卻笑道:「殿下何必憂心銀子?聽聞十王爺的天音樂坊,每月都有大把的銀子入賬,殿下但凡有開銷之處,跟他伸手不就得了?」
「十弟的天音坊?他那兒不過一座酒樓罷了,每個月能有個幾千兩啊?」
「殿下,天音樂坊的進項,每月可不止幾千兩哦?」
「還不止?」李祀不禁有些詫異,「難道有幾萬兩不成?」
「呵呵!」宋錦樺笑着向李祀拱手辭別,道:
「殿下只需問一問他,自然便知。」
幾乎與此同時,在崇仁坊的天音樂坊內,徐恪與李君羨正坐在一張靠窗的方桌邊,一邊飲酒吃菜,一邊隨意談天。
而這時兩人所談的,恰正是宋錦樺與李祀所言的天音樓每月之進賬
今日辰時,丁春秋已向徐恪密報,據他這些天暗中所查,天音樓每一日的流水至少在五萬兩白銀之上,去除各項成本,只依照兩成的純利推算,那麼天音樓每日的進項少說也有一萬兩白銀。
徐恪聞言不禁大是詫異,若丁春秋所言屬實,那麼天音樓每月上交與越王李峨的銀子,當是在二十萬至三十萬兩白銀之間,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翠雲樓每月上交戶部的銀兩之數。
徐恪絕沒想到,這小小一
座天音樓,每一個月竟能帶給越王不下二十萬兩白銀的好處,正如他當初也絕沒有想到,那小小一個翠雲樓,經裴才保大力整改之後,每月竟能上交國庫二十萬兩白銀一般。
然而,翠雲樓的東主,如今已掛名於大乾戶部名下,裴才保亦只不過算是一個總管事而已,無論進項再多,也都說得過去。可是這天音樓,畢竟還是越王李峨名下的產業,每月的進項再多,也是都進了李峨自己的腰包,這兩者的性質自是有天壤之別。
李峨私自在長安城開辦酒樓已屬違制,目下這天音樓每月的進項居然有數十萬兩白銀之多,如今大乾國庫空虛,朝臣每月只能領一半的俸銀,大家都在勒緊了腰帶過日子,獨獨你越王竟還敢仗着自己皇子的名頭,大肆盤剝長安百姓,倘若此事被天子知曉,甚至於弄得滿朝文武皆知,再群情憤湧起來,那麼對于越王李峨而言,不啻一場滅頂之災!
徐恪前思後想,遂有些猶豫不決,因之今日午時便與君羨一道進了天音樓里用膳,他在飲酒之間就將此事與君羨說了一個大概。
李君羨聽罷,自然就明白了徐恪此時內心的矛盾。
是魏王下令徐恪密查天音樓之流水進賬,魏王也是徐恪背後的靠山,如今徐恪既已查明了天音樓所有的經營純利,那麼理當及時向魏王稟報。
然而,君羨心中也清楚,這件事若是由魏王上書一道,奏與天子知曉,天子盛怒之下,越王李峨無疑就要倒大霉!
看起來,徐恪畢竟受了越王十二個大鐵箱的豪禮,還有一株「綴玉千枝珊瑚寶樹」,雖則是晉王所贈,然人人均知,晉王與越王已連成一體,他受了人家諸多豪禮,卻反手就給了他們一下重擊,此事依照徐恪的性子,總是有些於心不忍
不過,君羨依舊勸道,賢弟,你如今畢竟已身列魏王府門牆之下,此事既是魏王所託,你就當將此中詳情,盡皆報與魏王知道!
徐恪仍有些不忍心,他道,魏王的性情,君羨兄也不是不知,此事若是由魏王直陳御前,那越王李峨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我看那李峨也無大過,再者,那天音樂坊的坊主玉天音,之前還將小弟的神王令借李峨之手還給了小弟,當時兩家已然說好,從此當井水不犯河水,設若小弟立時將此事詳盡報與魏王,豈非破壞了兩家互不相犯的約定?
君羨連連搖頭,賢弟呀賢弟,此事你不可有半分馬虎!朝中人所共知,魏王殿下可是一位心思極其縝密之人,他若覺察到賢弟對他稍稍有糊弄之舉,這對賢弟今後,可並非好事!依愚兄之見,賢弟切切不可猶豫,當於今日下值之後,即火速趕往魏王府,將越王私開天音樓並每月有數十萬兩白銀進賬之事,盡皆稟告於魏王殿下!
徐恪還待爭辯,驀地見眼前的紅木高台內,已翩然步入一人,那人一身紅衣,臉上以輕紗覆面,蓮步輕移,舉止超然,正是天音樂坊的坊主玉天音。
徐恪不再說話,與君羨對飲了一杯後,索性都停杯投箸,靜聽玉天音唱曲。
只見玉天音將一架褐色古琴放好,手指輕觸了幾下琴弦,隨即一段輕柔婉轉的琴音便如流水一般傳來。
而玉天音清越綿長的歌聲也隨着流水一般的琴音,悠悠傳來:
「清質天顏美如
玉,蘭心抱朴,江南丘墟;
萬山嶇嶔攔不住,江川回流,素波連珠;
青草不解綠雨愁,煙靄迤靡,水石如澍;
雲卷塵土風捲袖,儻莽回望,孤鶴鳴游。」
(以上調寄《一剪梅》)
徐恪聽得入神,便問李君羨道,那玉坊主所歌之曲,曲中何意?
君羨細品了一番,搖頭嘆道,此曲中似蘊含着一個哀怨纏綿的故事,卻不知,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兩人一邊細品歌聲,一邊相互感嘆,倒把那飲酒敘話之事,望在了九霄之外
不覺間,玉天音唱曲已畢,她懷抱古琴,緩緩移步走下台來。
徐恪不禁起身,走到玉天音身前,向玉天音長揖為禮,誠懇言道:
「玉宮主,在下徐無病,這廂有禮了!」
玉天音見徐恪忽然橫身於前,不禁稍稍一愣,她打量了徐恪數眼,冷冷道:
「看不出,你還真有幾分膽色,殺了我的人,竟還敢到此地來見我?!」
「宮主請聽在下一言,當時落霜不知何故,身中魔氣驟然失控,眼看着就要墮入魔境,他自己苦苦哀求在下出劍,在下不得已,這才出手將他刺死」
玉天音冷哼了一聲,面色也是冷若冰霜,她冷冷問道:「你跟我說這些作甚!你殺了我天音宮的人,難道還有理了不成?」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徐恪忙再度抱拳,「不管怎樣,落霜確是死於在下之手,在下此來乃是真心向宮主賠罪,宮主若要責罰在下,儘管責罰就是!」
事實上,徐恪此番前來天音樓,心裏確是存着向玉天音賠罪之意,對於徐恪而言,就算他殺了落霜是名正言順也好,就算他是應落霜之苦求而出的劍也好,無論如何,她天音宮的手下落霜確是死在了自己手裏,於情於理,他都得來天音樓一趟,當面向玉天音賠罪。
原本坐在窗前的李君羨,見徐恪突然起身奔着玉天音而去,他也忙跟着來到近前,此際聽徐恪言辭懇切,意在賠罪,忙也跟着言道:
「玉宮主,在下李君羨,是無病的大哥。那一晚承宮主手下留情,放過在下與無病賢弟,君羨先行謝過!我賢弟失手殺了宮主門下,君羨願與賢弟一道向宮主領罪,宮主若要責罰無病,就請連君羨一併責罰!」
玉天音雙眸中忽而射出一道冷峻的目光,從徐恪與李君羨頭頂一一掃過,直至看清兩人目光坦誠並無絲毫作偽之態後,方才換了一種不屑的眼神。
「落霜死了也就死了吧!他既是自己求死,原也怨不得你們,本宮乏了,你們且退下吧」
此時的玉天音,說話時自帶一股威嚴,就仿佛站在徐恪與李君羨身前的,根本不是一位歌女,而是住在深宮大內中的一位公主一般。
甚至於,就算是大乾的某一位皇家公主真的在此,亦沒有玉天音這般,有着君臨天下般的無上威嚴
望着玉天音的背影漸漸從天音坊內院的那扇黑漆大門前消失,徐恪不禁伸手摸了摸懷裏的那一塊神王令,嘴裏喃喃自語道:
「多謝宮主將神王令歸還於我,宮主既說兩家從此和好,無病敢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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