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丹鼎就這麼如火山一樣矗立在迷霧之中,龐大、妖冶、瑰麗,以奪目的色彩將迷霧變成了放置神器的舞台。
它靜靜的聳立着,俯瞰着腳下游來的碎末。
那些碎末一樣的東西,就是之前還龐大到足以負載世界的眾神獸。
那些巨大的神獸,現在在鼎足以下,是如此的渺小。一來這丹鼎實在太巨大了,山海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另一個原因,是神獸變小了。
自從進入迷霧以來,神獸是在不停地變小的,背後的神土也漸漸萎縮,去掉了多年建造的繁華,越來越靠近本真——說好聽是本真,不好聽的就是蠻荒。繁榮的文明被打散,茂盛的草木已凋零,只剩下神土和神獸,從第一次補天就存在的元素,默默地存在着。
在這種情況下,眾神獸和主神當然有不甘心,也有許多措施,想要奮力掙扎,但從他們現在以近乎螻蟻的形態出現在丹鼎腳下來看,都是失敗了。好點如水思歸,斬斷了世俗與神界的時間節點,讓過去的繁華永遠封存在過去,差的真的只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哀。
一個神,連自己的世界也庇護不了,這算是無能了,但是在人皇之威下,又有什麼辦法?鬼知道有多少主神從絕望到麻木,又有多少主神試圖掙扎,被人皇處決,反正最後來到丹鼎下的,都是一群被塑好了形狀的禽獸。
這樣的神獸不多,大概有十多個,從寬闊的大洋上匯聚到最後,也有小小一堆。但這樣一堆比起當年海上搏殺幾乎無處不在的野獸們,已經是九牛一毛,甚至跟當初隱藏在迷霧中無時無刻準備偷襲的暗殺者相比,也是十不存一。
一萬個神獸,不一定有一個能到達迷霧彼岸,而十個進入迷霧的,也未必有一個到達丹鼎之下,這個淘汰率實在是驚人了,也足夠殘酷了。剩下的神獸雖然壯大了自己,其實也身心俱疲了。
問題是,對於人皇,這足夠了麼?
眾神獸停在鼎足之下,沉默着。周圍都是同類,有着強大氣息和一身鮮血氣味的同類。若在迷霧中偶遇,早已捉對廝殺,但現在它們都安靜如溫順的羔羊,疲憊如老邁的騾馬,半沉在水中,等待最後的結果。
騰——
一聲輕響,一團火焰從丹鼎下燃燒起來。
對丹鼎來說,那團火焰不過有鼎足的一半高,火舌躍起,看看觸及鼎的下部,並不算烈火,但對於如豆一樣小的眾神獸來說,望下那團火就如森林中的野獸看到席捲而來的山火,只有嚇得四散潰逃的份兒。然而比起野獸它們更不幸,它們無路可逃。
火焰雖然巨大,但顏色出奇的純正,並沒有各種異火的光怪陸離,甚至達不到「爐火純青」的顏色,就像所有木中火一樣紅中包黃,噼噼啵啵的燃燒着。
如果孟帥在這裏,他一定會叫一聲:「火種!」
水鏡界的海盡頭,他也曾看見元化聞從丹鼎中燃起一團火種,和這團火種何其相似。只是比這火光,那團火焰連螢燭之火都算不上。
火焰燃燒着,火光中閃過無數幻影,朦朦朧朧,卻也看出大意,就像焦距模糊了電影。天地初分、海天分離、不周山起、人皇造人……
這一幕幕情景在火光中閃過,氣勢恢宏,遠勝於所有的電影。因為它們是真實發生的上古紀事,是歷史的源頭,即使被縮小在一團火光中,儘管眾神獸沮喪低迷,依舊可以形成震動人心的效果。
一幕幕上古的奇蹟之後,火焰一變,氣氛急轉直下,災難陡生。
透過火光,只見天崩地裂,火雷降世,天地間一片狼藉,生靈塗炭。百姓哀嚎,群獸奔逃,所有的生靈都難逃席捲而來的劫難,被吞噬……
火焰中的播放,有超乎尋常的感染力。眾神獸儘管自身難保,看到這樣的情形,皆感同身受,甚至落淚。它們的主神也個個受到感染,悲傷難抑。
突然,一道聖潔的光芒從天而降,神人手托丹鼎,直面天漏,擋在眾生之前。
那是人皇!
人皇降落,飄逸的衣裙溫柔的覆蓋住了滿目蒼夷。她一言不發,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卻能看出悲天憫人的聖潔。
她揮手,不周山落下五彩石,落入丹鼎中,火焰升起,五彩雲霧升騰。一道彩色蒸騰而起,往天洞處補去。這一幕如此神聖,如此優美,眾神獸幾乎沉醉其中,頂禮膜拜之心油然升起。
然而,天的漏洞似乎太大了。那層五彩石似乎遠遠填不上無底洞,不周山的落石越來越多,漸漸搖搖欲墜。
眼見山崩,天也難救,人皇充滿悲憫卻也漠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同的神色。她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突然眉頭舒展開。
她手伸到了袖子裏,再拿出的時候,手中已經握住了一把利刃。
難道她要……
不!
一聲吶喊從眾主神心中想起,同一個念頭如此清晰——要她傷害自己,不如我去死!
這種在之前,絕不會被眾神想起的念頭,此時如此清晰。甚至神獸之中引起了一片騷動——一些神獸自發的離着火種近了一些,似乎要奮不顧身的投入火焰中,只為了拯救心中的神。
然而鮮血還是流了下來,人皇的血是紅色的,但和凡人不一樣,紅中帶着神聖的金色,每一滴都仿佛聖物。
每一滴血落下,都仿佛在碾動神獸的心,不知不覺中,一滴滴眼淚從各種巨大的眼睛中滴落,滾入海洋之中。
&
一聲呻吟同時從水思歸口中響起,作為主神,他已經和神龜同享了感官,只在水鏡界中心的一處小小空間幻化出一個本體觀看着情況。那本體也不是他的本體,是他意志和情感的集合,不算他的魂魄或者精神,但能反應他的狀態。
此時,水思歸的幻象正痛苦的抵住額頭,不斷地抵禦情緒給他的變化。從剛剛火焰情景放映開始,他就覺得情緒不對了,有外來的因素在干擾他情緒的變化,這種失控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不斷地和干擾做着鬥爭,卻已經岌岌可危。
因為在剛才,看到人皇傷害自己的一幕時,他腦海中也閃過了這個念頭——為保護她平安,就算為她死,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水思歸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他,這是危險的信號,可是他無法抵抗,只有深深的痛苦着。
&父……師父?」
一聲冷靜的聲音傳來。如冷氣吹進了燥熱的心,立刻為他的理智打開了一絲裂隙。
&帥?」水思歸駭然回頭,只見孟帥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
&怎麼來了?」震驚之後,便是大怒,水思歸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憤怒過,氣的渾身發抖,一把像孟帥轉去,「孽障!誰叫你來的?你怎麼進來的?」
但這一把撈了個空,他的手穿過孟帥的身體,仿佛兩個世界。
水思歸苦笑,他想起了自己不是本體了,受到迷霧影響,他最終和神龜化為一體,此時只是一團虛幻,怎能抓住孟帥?
定睛一看,孟帥似乎也不是本體,他的身體邊緣界限也很模糊,不過比起水思歸僅僅是情緒的集合,孟帥更像是精神的化身。
如此看來,孟帥應該還留在時間結界裏,水思歸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兒,但依舊用嚴厲的口氣吼道:「滾回去,這裏是你來的地方麼?」
孟帥神色平靜,似乎沒聽到水思歸的話,又似乎聽到了,渾不在意,他淡聲道:「一會兒我就回去。」
水思歸接着急聲道:「現在就回去。你為什麼出來?」
孟帥道:「心有所感,出來看看。」
他說的如此平淡,一絲感情都沒有,水思歸反而覺得一震,無法多說一句。
這時,孟帥道:「師父,你沒辦法還原了麼?」
水思歸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道:「誰知道呢?我之前也和神龜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現在徹底融合也是正路。何況我還能保持這樣一個化身,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孟帥靜靜地看着他,道:「你這樣會死的。」
水思歸嘴角微挑,道:「沉舟側畔千帆過,怕什麼?你不是還在麼?何況我也未必就死。總要看丹鼎之後有什麼把戲,能不能奈何的了我。」
孟帥聞言,目光似乎動了一下,但仔細看來,眼神異常冷漠,並沒有什麼悲傷地情緒,水思歸總覺得的這樣的神色十分熟悉,遽然一驚,想起來為何似曾相識——孟帥的神情,有些幻影中人皇的味道。
他百感交集,孟帥在時間結界中,外面是一年,裏面不知過了多少年,誰知道他在裏面經歷了什麼,變成了這幅樣子。之前孟帥的成長,性情越來越穩重,但骨子裏的開朗隨性還在,絕不是如此,變成了完全的神明面孔。
雖然孟帥可以說成長了,但也不是孟帥了,水思歸回不去了,之前的孟帥又何嘗能回來?
&麼說,這是我和您最後一次見面了。」孟帥說着,緩緩坐到他身邊,「我來陪您最後一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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