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華睡了過去,我躡手躡腳合上房門打算好好逛逛這芙蓉鎮。
昨夜裏許是下了雨,青石板的街道上有些濕滑,仔細看還能瞧見嫩綠的苔蘚勾在縫隙中。都說芙蓉鎮是個鐵鎮還真是形容的半分不差。
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打鐵器的鋪子,各家門口都架着口大鍋,底下柴火旺盛,裏頭燒紅的鐵水咕嚕咕嚕的冒泡,溫度極高,烘得兩邊的粗布帘子乾巴巴皺着,作業的大漢額頭上的汗滴順着五官淌下融進衣服里,也不伸手去擦,臉被熱氣蒸得通紅,又本就生得黑,如一塊燒着的炭火般黑里透紅,天氣雖冷卻大都穿着開襟的麻布背心。
一路走來,發現此處的人大多生的黝黑壯實,三兩步間就有一家由簡易帘布搭起來的打鐵鋪子,行人少也不見來打鐵器的人,可每家的打鐵人都伸着膀子加工趕製,肌肉的線條隨着鐵錘的起落一晃一晃,各家之間並不交流,一眼看過去全是男人,半個婦人孩子都沒有。
這場景實在怪異。
我尋了個面善的鐵匠上前,見他打的像是一把刀,旁邊的竹筐里放滿了未成形的鐵片,一口半人高的大圓缸里盛着水,裏頭浸着打好的彎月長刀,露出水面的半截有些還隱約發紅,顯然是剛打好不久的。
要打這麼些個刀做什麼?
那人見我直愣愣杵在他店口有些詫異,放下手中的鐵器又狠狠在衣服上搓了搓發黑布繭的手問道:「這位小哥有事?」
聲音裏帶着芙蓉鎮特有的音色,粗重沙啞。
見我不說話盯着他打的鐵器,咧嘴笑得憨厚,本就不大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你是外地人吧?來這裏打鐵器?」
我沖他笑,算是默認了。
他砸吧砸吧嘴道:「不好意思了小哥。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上頭下了令,要我們趕製刀戟。」說着伸出粗壯的指頭看着我朝上指了指。又拾起了鐵器繼續捶打,邊打邊道:「我們也不想整日裏打這些,想接點私活又不准。說什麼時候打完這些才准干別的。」
又停頓了手中的活計,看了眼霧蒙蒙的天苦着臉嘆道:「估計還得這樣干三個月呀。」
搖搖頭繼續捶打,不再說話。
要發動全鎮人打三個月的刀戟?這可不是個小工程。也不知道這人說的「上頭」是誰,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小鎮能這樣名目張膽的,恐怕也只有一個天佑王了。
「師傅,怎麼這兒都不見一個女人啊?」
我望望四周,確然都是大漢,不免心生疑惑。
「都去做鞋了。我家婆娘也是。晚上天黑了才回,飯也不做直喊累。又沒有工錢,要不是為了活得安生也用不着這麼拼命。」
鐵匠有些憤懣,下手的力度更狠了,又好像發覺說了不該說的話,一陣懊惱低着頭繼續打鐵。
我還想問做那麼多鞋是要幹什麼,不過看這樣子再追問也問不出什麼了。又想起老張也是芙蓉鎮上的鐵匠,說不定還能打聽到老張之死的箇中內幕,遂開口發問:「師傅,聽說你們這兒大名鼎鼎的鐵手的徒弟老張出事了是嗎?」
我假裝打量四周,一隻袖子掩着半邊臉問他。
鐵匠停下手中的活計,神情詫異的打量我,又撩起衣裳狠狠擦了把臉上的汗道:「沒有啊。」
沒有?
我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睜大了眼着道:「怎麼可能?我剛從帝都來,說打鐵一流的老張死了!」
又向前湊近了幾分掩着嘴輕聲道:「你說我一個普通人原也不知道這些,就是聽說他是帝君要派去柒州的指導師傅,又剛好家裏有人在帝宮當差,才知道這些機密事的。」
我說得信誓旦旦,忽又做出懊惱模樣,苦着直臉跺腳:「我聽到這事想從中發些財才趕了遠路過來的。沒成想被人騙了!」
鐵匠突然笑了,打趣對我說:「張老安安生生在天佑王府做圖紙呢!你說我就沒這命,有這麼多人找。」
在,天佑王府?
現下來不及細想,再多問恐生是非,我只得假裝懊惱的拍拍腦袋轉身走開。鐵匠搖搖頭嘆口氣又開始掄起錘子打刀。
我邊走邊想,第一老張並沒有死,可我們卻都以為他慘死了。其二整個芙蓉鎮都在趕製兵器,顯然不是正規軍。因為青州的兵器都是由兵部找專人專場製作的,普通人沒有製造兵器的權力,也不可能去大批量趕製。對,趕製。很明顯這次兵器的製作很趕進度,誰會這麼着急,又為了什麼?婦孺趕鞋,大漢打刀,都是在為一場變動做準備。其三老張在天佑王府中。
那麼,死了的那個老張是誰?
又或者是底下的人有意誤傳,老張根本就沒死。因為如果老張死了芙蓉鎮的人不會不知道。
那青華呢?玄一呢?他們又不是傻子不可能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調查不出來。又或者,實在是天佑王一手遮天?
我知道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所有被懷疑的人都是清白和無辜的,可這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天佑王讓我實在難以不將他對號入座。
我突然怔住了。
有些人天生就容易被忽略。比如鐵手。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如果不去刻意關注他,你很容易會把他和空氣融為一體。他們無處不在卻又不為人所重視,這種人分為兩種,一種較為低級的比如隨處可見的販夫走卒乞丐之流,一種是他天生就有讓人忽略和忘記他存在的本事。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能夠很好的保護自己。他們可以隨時融合與周圍的環境,就像變色的壁虎,附噬在大樹上的蟲子。
你很難發現他們。
而此刻距我十米遠的鐵鋪前,就站着那麼一個人。
鐵手。
他通身如鐵器一般的寒氣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不同人身上的氣息不同,無法模仿。
鐵手同鐵鋪老闆說了幾句話後拐入了旁邊的巷子,老闆笑着招呼他離開。我趕上前去摸着前排打好的兵器漫不經心問那老闆:「老闆,鐵手師傅來做什麼呀?」
我只不過想能問出來些便罷,問不出來也就算了,不過這人的回答嚇了我一跳。
那尖嘴猴腮的老闆一副諂媚的笑,兩排發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喲,官老爺好!怎麼今日這麼早來了?沒到時候喲!」
顯然,他當我做某位「常客」了,我順勢咳嗽兩聲雙手插在腰間不耐道:「怎麼着,你有意見?」
那人瑟縮着身子趕忙道:「哎呦,哪兒的話。小的嘴賤!嘴賤!」說着伸手朝自己扇了兩嘴巴子。
「這鐵手吧,就是來找我買點兒鐵。沒什麼大事,您就放心吧。」
我冷哼一聲,看向鐵手拐進去的地方,又深怕自己裝的不像,朝地上啐了一口,拿中指輕輕順了順額角的發,「敢跟咱們主子斗,不自量力!」
「就是就是,敢跟天佑王斗找死呢!」轉了轉眼珠子道:「這天佑王派來的人一回一個換,不知道我上次托那位官爺的事……」
說着小心拿眼角餘光打量我。
我白眼一翻,揮了揮衣袖罵道:「等着!哪兒那麼多事!」
那人喏喏應了聲好。我也不理他徑直進了拐角的巷子。
天佑王,又是天佑王!
可鐵手說了不打鐵,買鐵做什麼?又需要天佑王變換着角色去監視,這人,一點不簡單。
深巷中只有一戶人家,木質的老門塞在青石磚牆中間,頂上掛着兩個破爛的白色燈籠。鐵手一定是進去了。我想推門而入一探究竟,可想一想還是忍住了,將扣在門環上的手收回來,轉身離開。
我要去昨夜我們落腳的那家客棧。
湯十一和玄一不知道我住哪裏,如果回來了一定在那家客棧。
我徑直而入,玄一看到我時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馬上嬉笑着貼過來嘟囔道:「我還以為你跟青華跑了不要我了。」
我未理他,拿起杯子倒了水抿了口看着他問:「查的怎麼樣了?」
「你都不問我有沒有危險。」
「好啦告訴你,查過現場,死得蹊蹺,沒有傷痕。一個人死在屋子裏。」
「能確定,那是老張本人嗎?」
玄一楞了一下,挑挑眉:「跟他鄰居確認過了。的確是他。」
我「哦」了一聲雙手捧着杯子低頭喝茶。
玄一,你為什麼要騙我呢?明明,不是這樣的。
玄一見我不說話想伸手摸我腦袋,我躲了過去,玄一的手愣在半空,半晌才收了回去。他低聲道:「國師,是不相信我?」
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轉身道:「我去找湯十一。」
玄一聲音低沉,淡淡道:「好。」
玄一,我們明明離得這麼近,可你不願意跟我說真話,我也不敢對你說真話。你到底,是誰的人?
湯十一說半路玄一支開了他,我讓他隨我回青華處,他扭捏說不願,我便也未強迫他。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4s 3.932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