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漢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投石無波

    「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

    江夏郡,安陸縣。

    十一月的天氣里,南方已經漸漸開始變冷了,徐晃到達江夏之後,先是巡視了郡兵、屯田兵,然後再與荊州的地方官員們簡單碰面。

    作為皇帝最重用的兩員心腹大將之一,徐晃謹慎克己的性格在士人中間獲得了不少好感。

    荊州刺史常洽比呂貢更知道避嫌的道理,他與徐晃也沒有什麼『君臣』之義,即便是徐晃作為鎮南將軍來到荊州、在很長的時間內將要駐守此處,常洽也只是客氣的派了簿曹從事傅群過去迎接。

    徐晃身邊的幕僚們都有些不高興,在揚州的時候,上至刺史、下至太守,誰見了徐晃不是畢恭畢敬,如今到荊州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都覺得常洽這是有意怠慢。

    「他不便見我,我也不便見他,就是這樣才對。呂貢在揚州那樣待我,真究起來,倒有些過了。」對此,徐晃只是不以為然道。

    身邊人這才悻悻作罷。

    待到月底的時候,安陸令魏種忽然過來尋他:「風冷天寒,不知軍侯可有空閒,願隨在下往黃公家中一聚?」

    「黃公?」徐晃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正是前司徒黃琬:「黃公可還康健?」

    魏種笑了笑,說道:「黃公自謂終日得閒,身上自然也安靜無事。」

    面對邀請,徐晃躊躇再三,最終是選擇去拜會黃琬。因為黃琬似乎想他這裏打聽到什麼事,而徐晃同樣也是如此。

    「久聞將軍之名,奈何鮮有一見,當年在長安時尚且如此,如今不在廟堂,今後要見一場恐怕更難了。」黃琬精神矍鑠的坐在席榻上,伸出雙手烤着炭火,和藹的對徐晃笑笑:「我老了,身子也不比你們帶兵的,這天氣就禁不住,先把火烤上了。」

    徐晃離火盆不遠不近的坐着,身子一動不動,一絲不苟的說道:「黃公為國家效力,建勛無數,我來江夏,理當前來拜會。如今還讓黃公托魏令去請,實在是我的罪過了。」

    黃琬笑着搖了搖頭,火光將他的面龐照的格外柔和,像個慈祥的老人對晚輩噓寒問暖一般,問了徐晃許多雞毛蒜皮、無足輕重的瑣事,並且向徐晃介紹了身邊除來敏、魏種之外的一個青年:「這是向巨達,曾師從水鏡先生,頗有吏能。」

    徐晃沖對方頷首致意。

    向朗尚無官職,只能叨陪末座,向徐晃恭敬的行了一禮後,只稍聊幾句,便讓徐晃深切體會到他的博學多知。

    只聽向朗提到了荊州的風土人物:「荊楚之地,風俗迥異於中原,其楚風巫蠱盛行,尤其是荊南,最多奇事。」

    「哦?」徐晃作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願聞其詳。」

    「也就是今年二月的時候。」向朗淡淡笑着,很自然的拋出一個故事:「聽說在武陵郡充縣,有一女子年六十餘,死後以杉木斂葬,十四日後,有行人聽到其冢中有呼聲,於是傳告其家,將其發出,乃知其人死而復生。此人至今仍飲食起居、皆與生人無異,親眼見者幾近百人,郡人皆以為異事。」

    徐晃微微訝然,道:「這確實是異事,世上怎麼會有人死而復生呢?」

    「世上有人化蛇,有人產子兩頭共身。人死復甦,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來敏忍不住在一旁插話道。

    徐晃只略看了對方一眼,簡單說道:「是我寡聞了。」

    「世有福禍,必有異象先出。」向朗愣了一下,眼神往黃琬、來敏等人看去,似乎得到授意,輕咳一聲,又繼續說道:「聽說初平年間的時候,長沙桓氏也有人死後棺斂月余,其母聞棺中聲,於是發現其復生……有人為此占卜,將軍知道是什麼結果麼?」

    「荊楚之地,果然頗多奇事啊。」徐晃很明確的不打算接這個話茬,而是說道:「真不知我在荊州的這段時候,不知能否有幾次親力親聞。」

    老神在在的黃琬像是忽然來了興趣,問道:「將軍要是親聞此類異事,又將會如何呢?」

    「那得先仔細探查一番,看是不是有人故意作怪,倘若有人妄借異事以生是非,就當繩之以國法!」徐晃忽然神色一凜,像是卸下了溫和偽裝,露出了他作為領兵大將的一面。

    黃琬沒有再說話了。

    這一場私底下的宴請有些不歡而散的意味,但彼此雙方都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與客套,直到回去後便是另一番模樣:「事情就是如此,我不知黃公喚我是何意,但聽起來,似乎是有些不安分、不甘於閒居的意思。」

    「黃公所提的兩件『人死復生』的異事,是指什麼?」陳矯皺着眉,自言自語道:「若是知道當時方士所佔的內容,或許就什麼都清楚了。」

    徐晃麾下的幕僚如陳矯、徐宣等人都是徐州、揚州人,以前很少了解到荊州的瑣聞,此時竟有些一籌莫展。

    最後還是徐晃身邊一個前不久剛由呂貢為其推薦的年輕掾吏、名叫步騭的為他出了一個主意:「君侯何不尋一個通曉荊州故事的本地士人來問一問?最好是來自荊南,當年親歷過此事的。」

    徐晃也覺得這是個辦法,他說道:「本來長沙桓階是最合適的,初平年間,似乎就是他族中有人死而復生……奈何他很早以前就征入尚書台為郎,現在也一時難覓人選……對了。」他當即喚來手下都尉、南陽人呂常,吩咐他四處打聽。

    很快呂常便找來了兩個人,一個叫潘濬,一個叫廖立,都是武陵人。

    徐晃知道這是呂常在變相的向他推薦,正好自己來荊州後確實需要幾個熟悉當地的佐吏,便也不說破,大方的給了對方這個情面。在故作好奇的問起死而復生這件事後,兩人很快就有了答案。


    還是白衣的廖立年紀輕輕,頗有些傲氣,端起架子不肯先說。

    而潘濬卻不在意這些,他頗有條理的說道:「當初桓氏子的事流傳甚廣,因為是長沙有名的大族,我等曾也前往拜會。記得當時有術士為此卜算,得『至陰為陽,下人為上』之論,因隨後這許多年無有應驗,便不被人所熟知了。」

    「至陰為陽,下人為上……」徐晃輕聲道。

    「下人,就是庶士。」廖立似乎找到了表現的機會,語出驚人的說道:「鑒前代故事,有此等異兆,要麼會有易代,要麼便是庶士當國。」

    「放肆。」陳矯喝道:「你竟敢如此狂妄!」

    「二位先下去吧。」徐晃也是不悅的皺了皺眉,卻伸手攔住了還欲再說的韋康、徐宣等人,命人將潘濬等請下去了。

    「這個廖公淵太無禮了。」見二人離開,陳矯仍有些不平,對方人微言輕,可以隨便說話,但徐晃是什麼身份,亂聽亂說,可是會出大事的!

    「庶士……」徐晃倒是無暇去管廖立,只是細想着,說:「朝中諸公,想來也只有他算得上庶士了……」

    在黃琬家中,來敏與他一前一後的在院中走着,被免官之後,黃琬的身體日漸消瘦,但眉宇間的精氣神還在,似乎有着某種信念還強撐着他這副年已六旬的軀體。

    「徐晃不過行伍出身、老革而已,明公何必親自見他?要想問什麼,由在下代勞不就可以了麼?」來敏想到徐晃客套有餘而恭敬不足的樣子,略有些不滿,這也是地位上的懸殊而造成的心理落差。

    黃琬眯着眼,緩緩走在廡廊下,輕聲道:「你知道徐公明為何會調來荊州?」

    「難道不是外間所議論的那樣……」來敏疑惑道,這些時日他沒少聽說皇帝疑心徐晃在東南手握重兵,越權干涉地方,所以皇帝才分走了徐晃部分兵權交給張繡,另外將其調到荊州來。

    「當然不是。」黃琬肯定的說:「天子最會識人用人、也最會容人。徐晃是天子一手從行伍之列提拔出來的,論及在心中的地位,即便是張遼恐怕也不如他,單憑几句話就能讓君臣離心,想都不要想。」

    來敏愣了一瞬,隨即又言道:「既然這不是天子本意,那將徐晃調來又是為什麼呢?江東山越已粗略平定,交趾也不需再增兵,荊州可沒有用兵的地方。」

    「徐晃當初駐兵江東,是為的什麼?」黃琬忽然問道。

    來敏不假思索的說道:「自然是山越作亂、盜賊為患,亟需重兵剿除了。」

    「喔。」黃琬淡淡的應了一聲,又立即將問題拋了回去:「那徐晃這次來荊州又是為什麼?」

    來敏悚然,背後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你也不用怕。」看到來敏臉色慘白,像是嚇着了,黃琬笑着安慰道:「也不一定是衝着誰來的,荊南那邊還有五溪蠻、再往西南,還有南中蠻……蠻夷桀驁難服,以天子的志向,在羌人、匈奴之間推行頗有成效的漢化之策,來日必將推之四海。徐晃收服山越有功,之所以來荊州,私下或許帶着制服諸蠻的詔令。」

    來敏道:「既然如此,那為何徐晃、沮雋二人各自立功,封賞卻厚此薄彼呢?」

    黃琬輕鬆的神色這時有些凝重,似乎有些拿不準,卻又更像是不敢相信:「可能不單是要藉此試徐晃的心,更是在試我們,或許老夫不該這麼莽撞的去見他……眼下徐晃對天子有赤誠之心,足以擔任所託的任何大事……那麼……」

    「明公?」來敏看到黃琬陷入沉思,不禁催問道。

    黃琬慢慢回過神來:「喔,你替我去尋一下魏種,有些事情我還得問問他。」

    「謹喏。」來敏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道:「是關於塢堡莊園的事?」

    黃琬看了他一眼,緩慢而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魏種是曹操在兗州一手舉薦的孝廉,曾跟隨在對方左右,征戰各地,可謂是親信。當曹操入長安擔任衛將軍以後,中間不知遇到什麼變故,魏種被排除在曹操的核心圈子之外,遠遠地安排到江夏擔任縣令。

    雖然是曹操的人,但幾次接觸下來,黃琬知道對方其實是心向着兗州、潁川那一系人馬的。也正是因為太過偏心,為私人的利益考慮,這才觸及了曹操的逆鱗,被貶斥在外。

    魏種心傲,自負才幹,在曹操身邊見識廣闊後,更不願在這裏蹉跎一生。他很快尋上了黃琬,雙方禮尚往來,江夏黃氏主動支持安陸縣的工作,如實呈報名下塢堡、莊園以及奴婢的數量。

    雖然這種關切到自身利益的事情即便是有黃琬帶頭,也僅僅只是鼓動了少部分豪強大家,但魏種個人經此一遭,在江夏、甚至是荊州的名頭逐漸響亮了起來。

    時間很快來到建安七年,經過數月的籌備與統計,皇帝便不待地方有所反應,才一開春,便頒佈了數道詔書。

    其中一份詔書就是陳述塢壁的存在不合時宜,司隸、冀州要為天下先,率先廢除境內塢堡、取締私兵部曲,敢有違抗者,一律視為蓄意謀反作亂。這其中,去年地方清查塢壁數量規模時有瞞報虛報的,將處以重罪。

    雖然這道詔書僅僅只是針對司隸與冀州,但誰都知道這跟當年的河東一樣,旦有成效便會推及天下。到時候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保障都會蕩然無存,在一些人眼裏,這簡直是要天下大亂了!

    來不及考慮朝廷禁絕塢壁的決心與魄力以及如何應對,另一份詔書剛一出來便讓人開始手忙腳亂了起來。

    那道詔書卻是有鑑於朝廷昔年法令鬆弛,地方上富商大賈、豪強高門都追求奢侈,衣食住行比擬王侯,就連墓葬的規制都十分僭越。所以朝廷重申尊卑之義,限期整改,八月之後,朝廷就會派出繡衣使者與各州刺史一同巡查違制情況,

    詔書初下,議論者有之,反對者有之,更多地則是忙着通知家裏拆除違制的瓦當、影壁、閥閱,當然其中存在着心懷僥倖者,也存在着不少敢於鋌而走險、放棄朝議的……

    建安七年五月,河間、巨鹿等郡有豪民造反。

    與此同時,遠在南方的荊州,武陵蠻也開始隱隱有些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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