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能以一聽政者,樂君臣,和遠近,說黔首,合宗親。」【呂氏春秋·大樂】
宗正、逯鄉侯劉松因中風癱瘓,不能視事,由其子代為上疏請辭,被皇帝允准。劉松是孝靈皇帝的老師、太尉劉寬之子,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影響力並不比黃琬等人要弱,只是他多年低調,行事常居於幕後,這才鮮有人知。
劉虞記得他當年與劉松際會,代皇帝接見宗親,對方的心思確實叵測,不過無論如何,眼下人已去了,皇帝也不用再多忌憚,而整個宗親當中,也只剩他劉虞能執牛耳,與楊氏、曹操等人分庭抗禮了。
有了曹操的示好與承諾,并州刺史劉邈果然接任了宗正,劉虞自是志得意滿,接下來的日子,關東的局勢漸生混亂,雖然濟南國叛亂順利被鎮壓,王太子劉開繼任為王,但河北、泰山等地仍出現了零星叛亂,在河南尹甚至漸漸傳唱童謠,大體是譏諷皇帝為了守護自己的祖塋,而讓天下人拋棄他們的祖塋。
這種童謠往往是變亂之兆,持節留守雒陽的司徒楊彪不敢小覷,他下定了決心,不再左右搖擺,堅定地上疏請求皇帝派直指繡衣使者王越,赴關東清查流言,以禁宵小。
司徒長史法正知道這個事後也是深感震驚,他向楊彪提出疑惑,對方卻嘆道:「我固知此事難以兩全,如今既已選擇了你的建言,便只能繼續往下走,不然半途而廢,老夫豈不是會失去的更多?」
「明公高見。」法正贊了一聲,對方雖然一開始是半被迫的逼上了路,但一旦開始,就沒有後悔的道理,既然保全不了所有人,那就只能儘量保全楊氏和他的親朋故友們。這是很合乎情理的選擇,法正只一瞬便明白了楊彪屈服的原因,想到當時黃琬其實也是同樣,只是黃琬過於有主見,與皇帝多有牴牾而已:「在下聽聞朝中有不少人劾奏明公,皆報稱失實,可見明公在國家心中仍是信重依舊,只是這劉公……」
「他過於急切了。」楊彪笑了笑,沒有再理會這個話題,手上拿着一份東郡傳來的軍報,忽然道:「劉玄德這幾日倒是踏實、勤勉。」
「自高皇帝開國,四百年以降,宗親如綿綿瓜瓞,遍及四海,幾經世亂,散佚良多,宗正也常為此事而繁複。據說,宗正曾上疏提議,將宗室分為親、疏、遠、近四類,遠支為高皇帝以下宗親,近支為光武皇帝以下宗親,疏支則為光武皇帝以下、有王侯爵稱者,親支則是國家諸子孫。」法正說了一圈,終於說回正題:「不過這說來說去,一國之中,一家之內,永遠都只能有一個大宗,而劉氏的大宗……只能是天子。」
楊彪笑呵呵的,沒有答話,這個道理他懂得,所以在他得知劉虞有意要針對他時,絲毫不顯慌亂:「劉氏宗親,居二千石者就有不下十人,余者不知凡幾,看似強盛,實則散亂也正是因其散亂,雖不可小覷,但也不致為遺患。」
「太尉雖享天下名望,宗親之翹首,但除了新宗正劉邈,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聽服。」法正一針見血的說道:「太尉總是把事情想得太好,辦的太糟。」
這時敲門聲響起,有蒼頭在門外恭敬說道:「主公,河南尹劉公謁見。」
楊彪訝然的看向法正,見對方的神情同樣意外,不免眉頭微皺,道:「快請。」
很快,劉備便在蒼頭的引見下走入堂下,與眾人見禮後,他這才說道:「司徒,剛才傳來解難督于禁的軍報,其稱:青州刺史杜公率兵攻下城池,斬首黃巾賊徐和等人。」
楊彪看着軍報,還未看完,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挑了起來,青州兵禍既平,諸州郡皆有兵馬鎮壓,事情不日就將回歸正軌,自己辦完了遷豪雒陽的差事後,馬上就能回朝廷安心做他的『錄尚書事』了。
只是劉備又接着道:「但記室桓范在軍報中又提及一事,齊國郎中令臧霸在泰山群山中追剿余賊時,發現了其賊與淳于氏交往甚為密切……」
「濟南淳于氏?」楊彪面色頓時有些微妙了,他拿着軍報反覆看了看,直到看見末尾,他神色大變,在席榻邊站亦不穩,坐又難安。
法正沒見到軍報,又不見劉備繼續往下說,故而不清楚楊彪究竟是怎麼了,他接口道:「濟南淳于公雖曾為司空,但諂附王允,自被免後,國家從未有過恩詔,彼等數百年青州望族,如今眼看要泯然於眾,這才鋌而走險。明公。」他看了看劉備,又看向楊彪,似乎在勸他下定決心,不要再因當年同事之情而有所心軟:「朝廷幾次申明國法,重振綱紀,若罪證屬實,恐怕……幸而這次赴濟南治喪的有廷尉正程昱,也不用明公多費心。」
劉備靜靜的等法正說完,這才開口道:「孝直誤會了,楊司徒並不是為的這事。」
法正奇怪的『喔』了一聲,只見楊彪將手中的軍報抬起遞給了他,法正雙手接過,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遍,臉色逐漸變得精彩起來。
原來徐和等黃巾賊被擊敗是好幾天前的事情,軍報上除了記載了這個,還有廷尉正程昱抵達濟南後,不顧國內才安定不久,立即開始了雷厲風行的緝捕,很快以淳于氏為中心揪出了大批參與謀叛的豪強,並且牽扯出了一個看似無辜的人。
「琅邪王欲造反?」法正不敢相信到這個時候還會有藩王干傻事,他反覆看了兩遍後,確認無誤,腦海里突然又聯繫起什麼來。
「是臧霸向程昱出首,提及他當年為寇,琅邪王曾派心腹蕭建與其遊說,臧霸雖不曾與之謀事,但與其同行者昌豨、孫觀等人卻參與其中。」劉備曾經在徐州做過一段時間的刺史,對於這個琅邪王劉熙的印象僅止於文弱,沒想到背後還有如此隱秘。
「這是許多年前的事,怎麼現在拿出來提?」楊彪說了一聲,繼而又自答道:「是了,濟南與琅邪看似遠不相及,其實也只隔着一個泰山。」
法正兀自思索着,一時沒有答話,他覺得楊彪的解釋太過淺薄,或許對方心裏想到了什麼,但不肯說,總之,臧霸突然將這個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事跡袒露出來,所圖的絕不只是一個琅邪王。
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緊緊盯向劉備,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樣,那麼這個素來以忠厚待人的河南尹,今天來這裏的意圖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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