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漢室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陵之怒

    「秦名天子冢曰山,漢曰陵,故通曰山陵矣。」【水經注·渭水三】

    建安九年暮春。

    未央宮,宣室殿。

    皇帝盤腿坐在氈席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只露出一張發白的臉,大病初癒的他此時輕輕哈了口氣,一手拉住大氅的兩邊,一手拿起藥碗,衝着黑漆的湯藥吹了幾口氣,然後大口飲了下去。

    穆順伺候在旁邊,看着皇帝喉結動了幾下,才皺着眉將藥喝下,便立即遞上乾淨的絹布,然後再是一塊黃白色的飴糖。

    「我平日也沒有荒廢騎射,怎料還是被一場細雨給淋出病來了。」皇帝用絹布細細的擦拭嘴角,半開玩笑的對近旁張機說着。

    張機是治療風寒的專家,在這一方面的理論、臨床水平,縱然是華佗也比不過他,所以皇帝受了風寒,首先便是想到了讓對方來治:「陛下素來健朗,這次不過是心火未平,又遭冷雨,體內陰陽失和,這才生出急病。以陛下的體魄,只需服幾次藥,好生靜養一陣就可痊癒了。」說着他抬了抬眼,似乎有話要說:「實不必如此,讓臣等惶恐無計,徒自憂心。」

    「張公是說我多此一舉、大動干戈了?」皇帝從穆順手中接過飴糖,徑直放進仍發苦發澀的口中,試圖用甜味中和那股藥味:「春雷動,蟄蟲驚,多事之秋更是如此,我總要看看有些人不同時候、不同的樣子。」

    「陛下想看到什麼樣子?」張機不覺這話有什麼突兀的地方,他不單是太醫院副,在從交州回來後,憑藉着成功治療當地軍民的功勞,同時兼任了尚書郎的位置。

    但皇帝口中含着糖,並沒有答話的意思,一隻手漫無目的的在桌案上翻閱着讓穆順去承明殿拿來的奏疏,這幾日他疏於政務,此時難得有些精神,索性在藥勁上來之前批閱幾份,權當打發時間了。

    張機無可奈何,只得安靜的坐在一邊,在腦海里摒棄雜念,想着這些日子皇帝與他交流病情,偶爾流露的幾句諸如以冰巾敷額退燒等驚人之語。他本有心兼濟天下,但早年目睹宦海浮沉,實不願再涉足其中,只退求其次鑽研醫理救人。

    「這寫的都是些什麼!簡直狂悖!」皇帝突然發怒道,將手中的奏疏一把擲在地上,甚至從席榻上站了起來,怒氣沖沖的說道:「穆順!立即去傳詔,把將作大匠梁邵押入廷尉獄,以大不敬治罪!」

    見皇帝突然暴起,神情可怖的模樣,穆順哪裏敢勸,此時問也不問,便匆匆叩首離去傳詔了。

    張機也忙走到跟前跪下請求皇帝息怒,在稽首的瞬間他用餘光偷偷瞥見地上離他不遠的那份奏疏,依稀見到『山陵』『吉地』等字眼,聯繫到這份奏疏的作者是負責土木營建的將作大匠,他哪裏還猜不到是什麼內容才會讓從容沉靜著稱的皇帝勃然大怒。

    「我才病了幾天,就有人要咒我死了!咳、咳……」皇帝接見了急匆匆趕來的賈詡、荀攸,說到激動處,他甚至還咳嗽了幾聲。穆順立即上前幫皇帝按揉眼角穴位,舒緩風寒未愈、又被氣到的頭痛。皇帝閉着眼睛說道:「還敢上疏修陵寢……我現在是急着修陵的年紀麼?」

    其實按照漢家制度,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就要開始着手準備自己的後事了……也就是提前擇地建陵,緊趕慢趕十來年就能竣工。究其原因,還是漢代皇帝大多中年而崩,為了避免趕工,所以才形成這樣的傳統。

    皇帝由於登基的時候天下遭亂,沒顧得上繼承這項傳統,後來又因為其矢志復興,群臣也識趣的避而不談。但按照一些固執傳統的人看來,勸皇帝修建陵寢的事早就該擺上日程了,現在才說都還嫌晚呢!

    只是這個時機選的太不好了。

    當然,這些話賈詡等人都不可能跟皇帝直說,不然就有為人開脫、意圖叵測之嫌。

    「梁邵不體恤陛下正在病中,還敢出此妄語,確實是有失人臣本分,屬大不敬之列。」荀攸先是一言將其定罪,然後話鋒一轉,道:「只是其多年勤謹用事,憂君所憂,聽聞朝廷新訂稅制,國庫有所加增,這才斗膽上疏……」


    「你在說什麼?」皇帝打斷了荀攸的發言,語氣不滿:「他現在上這等奏疏,就是在咒我死!」

    賈詡搶過荀攸的告罪,接話道:「請陛下聽臣一言!梁邵的確該處以重罪,但『山陵』之議確乎勢在必行,陛下正值春秋,也是該有所籌議了。」

    見他們一個兩個都作如是說,皇帝愣怔了一會,好半天才忍住氣坐下道:「究竟是什麼意思?」

    「陛下是關心則亂。」賈詡與荀攸對視了一眼,從對方微皺的眉頭中看出了什麼:「如今朝廷又是度田、又是變更租稅,各地豪強皆有不滿,梁邵上疏只是其一。近來陛下養病,不問外事,朝野之間多有議論,若是不行以雷霆手段,恐怕糜竺力難支絀,度田或將虎頭蛇尾……」

    「朝中的動向我近來也知道,這兩日就預備整治一番……不過與賈公適才所提的,又有什麼聯繫呢?」皇帝疑惑的問道,他剛才是真的被激怒了,這擱到現在,就是自己感冒了便有人過來送鍾,不是咒他是什麼?可放在賈詡等人的角度,勸皇帝提前開始修建山陵並沒有什麼程序上的錯誤,充其量只是時機選的不對、居心值得懷疑而已。

    不同的觀念導致雙方對同一件事產生了不同的看法,好在賈詡是善於隨機應變的人,也不會在這種事上與皇帝爭辯,他說道:「臣以為,不妨以修陵之名,行遷豪之實……」

    「遷豪?」皇帝眼前一亮,立即捕捉到了關鍵,他居然把這個給忘了。遷移豪強從秦朝便開始推行,其目的或有移民實邊,或有打擊當地的地方勢力,緩解貧富差距以及土地兼併情況。如今各地度田看似如火如荼,其實暗中不知有多少人試圖攔阻。

    郡縣守令雖然與當地並無利益聯繫,但也要顧及到自己的故鄉會不會也遭遇這種情況,所以大多數會選擇留一手,而不會徹徹底底的嚴格執行。

    若是能一舉重創這些勢力,後續的度田、更改租稅等一系列新政豈不是迎刃而解了?

    「自孝元皇帝以後,遷徙豪強至陵寢便再不見有人提及,如今時隔二百餘年,再度拾起,恐怕反對的聲音會更大……」皇帝的目光從賈詡轉移到荀攸身上,賈詡並不算豪強大族,無論度田還是清查隱戶都與他沒有利害關係,反倒是因為地方財富的重新分配而有利於他。

    但荀攸卻不一樣了,潁川荀氏如今已是家大業大,別說荀氏不願意,就算荀氏願意損私利公,聯繫親密的潁川其他士族也不會同意。

    回想起適才荀攸曖昧的態度,以及賈詡堂而皇之的當着荀攸的面提出這個建議,足以見賈詡有恃無恐,似乎認定了皇帝會同意,而荀攸也不會反對。

    荀攸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低頭說道:「臣聽說,惠文、始皇克定六國,輒徙其豪俠於蜀,始皇帝時,徙天下豪富於咸陽。今天下雖定,然袁氏餘孽仍盤桓地方,抗拒國法,挑撥是非。朝廷雖強,也不能日夜防範,布耳目監視四方,臣以為,遷豪入關中,正是釜底抽薪之策,可一勞永逸。」

    賈詡在一旁補充、或者可以說是明示道:「當初袁紹、袁術兄弟分立割據,今可遷河北、淮南等地豪民,以弱地方。」

    皇帝會意,看着荀攸說道:「是該如此,涼、並諸州貧瘠,朝廷正要設法遷民過去,豈有遷回的道理?益州山險道阻,來往不便,豫州又地處衝要,牽涉頗大……此外諸州豪強,皆有依附袁氏而倖免者,是該遷其守陵,以贖其罪。」

    這話不僅是明確保證遷豪時迴避豫州,更是連帶着將皇帝起家的基本盤都豁免了。

    荀攸心裏暗鬆一口氣,他為皇帝立下汗馬功勞,就算朝廷遷豪要遷豫州也輪不到他荀氏,只是當地盤根錯節的關係,讓荀攸不得不出頭儘量斡旋,好在皇帝願意給他體面,白白在汝潁士人中間增長聲望。

    「陛下,皇后來了。」穆順見皇帝等人談的差不多了,便悄悄踱過來稟報道。

    皇帝抬頭問道:「是一個人來的麼?還是帶了太子?」

    「只有皇后,還有身邊的長御等人。」穆順不假思索的答道。

    賈詡、荀攸兩人聽了,都識趣的拱手準備告退。

    皇帝於是擺了擺手,心裏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聲嘆道:「那就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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