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服導從,光滿道路,群僚之中,斯最壯矣。」漢宮儀
漢初平三年七月十四。
雖說早已入了秋,可這長安城的天氣卻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難得幾場暴雨也都是特意捉弄人似得一會下一會停,秋老虎肆虐關中,放着一輪紅日掛在天上,曬得地皮起卷。長安城的道路像拿火燙過似得,一瓢水潑上去便會騰起一陣白汽。
午後焦熱的溫度,灼得人心煩躁。
「快!再潑一瓢水!」
孝武皇帝當年專為求仙而修建的明光宮,如今已成一片廢墟,除了幾處門闕與台基以外,全無一處可以看出這是當年兩千燕趙美人所居之處。
在得知皇帝要擇日駕臨的消息後,長安令王凌老早便徵召周邊民夫,打掃廢墟,臨時在高大的台基上搭建簡陋的屋舍。
直到今天一早,萬事俱備,王凌又與當地亭長、里正把蹕路要經過的街道,灑掃清淨。只是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天氣,青石鋪砌的道路上要不斷的讓人灑水,保持潤濕。不然,俟車駕經過,會揚起漫天的塵土,有損顏面。
那些灑水的夫役,是長安府衙臨時徵發的,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名,身邊放着一隻水桶,手上拿着瓢,不斷地舀着水往路面上灑去。灑水不是一潑就能了事的,既不能把磚縫裏的泥土給衝出來,也不許在地上留下空隙,要灑得均勻乾淨。
最重要的是在鑾駕來之前灑水的動作不能停頓,地面不能恢復乾燥。這是件極其吃力、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但其中有個身材魁偉的青年卻不以為苦,幹得比什麼人都起勁。他所負責的路面時時刻刻都保持着濕潤,而且沒有積水和泥濘,比任何人的都乾淨。
深青色的石板路被他沖洗的發亮,仿佛能倒映出天上懸浮的雲彩,以及青年堅毅沉穩的面龐。
這個青年名叫鮑出。
「文才,到底是你有力氣,這一上午,若是你弟弟,恐怕這時候連手都抬不起了。」身邊一個乾瘦的老頭一邊毫不費力拿瓢盛水潑灑,一邊笑着對鮑出說道。
「鮑成身子弱這回更役恰好輪到了他,我家沒錢,只得我來代役了。」鮑出盯着自己負責的路面,沉着的說道。
「想當初鮑成還圍着我轉,要我給他打棗子吃呢,一轉眼就長這麼大咯。」老頭是鮑出的老鄉,也是從附近的新豐縣徵發過來的夫役,他追憶往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拿眼瞅着鮑出,打聽道:「我聽說,你這幾年一直都在外地」
「時辰要到了,都干好自己的活計,不要在這裏說閒話!」負責此次清掃的長安北部尉秦誼穿着乾淨的鞋子走到路邊上,趾高氣揚的說道:「你們今日有幸,得以接近天子大駕,一會子都跪伏在地上,誰也不得張望!」
鮑出忍不住皺起眉頭,似乎很看不慣對方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倒是一旁的老頭老老實實的潑灑路面,對此熟視無睹,像是看多了這樣的人。
「把我的腳印給沖乾淨了!」秦誼沿着路挨個吩咐了一番,最後撂下這句話便走了。
被這麼一打岔,老頭把想要打聽的話收了回去,不再多言。
鮑出也樂得清閒,一面灑水,一面想着心事。只是他不停的重複着同樣的工作,幾乎都快有些厭煩了。
終於,當道路上刮來第一陣涼風的時候,只聽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列隊伍從路的盡頭走來。
鮑出見機得快,趕緊潑出最後一瓢水,然後與眾人跪伏在路邊。
一個身着繡衣的郎官,領着四名朱衣堅甲,腰懸弓箭的騎士,騎着高頭大馬,在路上疾馳而過。鮑出伏在地上,悄悄的看向路面上有意潑灑的積水,那積水映照出這五個騎士的衣冠,他們的頭上的冠左右兩邊插着鶡尾,以青係為緄,在頷上打了一個結。
鶡屬鷙鳥,兇狠暴戾,二者互斗,往往至死方休,所以用其尾插於冠的左右以表示勇敢,朝廷的三署郎官、虎賁、羽林皆戴此冠。
鮑出知道鶡冠向來為武官所戴,此時見到這夥人,便知道這是皇帝大駕的先驅,代表鑾駕已經在後面了。
整個道路上片刻間便變得肅靜無聲,只有一陣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先是壯麗非凡的緹騎開道、再是威武整齊的兵衛清道、身份高貴的郎衛則簇擁在鑾駕前後,最裏面的則是由宦官直領的黃門冗從。
這些隊伍連同數輛安車、副車,共同組成皇帝的鹵薄,一撥一撥的經過,馬蹄踏地如雷,將路面上的積水震出陣陣漣漪。
鮑出等人頭一次見到這麼壯觀的場面,大氣也不敢出,他偷偷的打量着那灘積水的倒影,直到奉引車駕的衛尉與長安令相繼出現,這就意味着鮑出他們這些力役要挨個退場了。
清脆的馬蹄聲中,混和着士兵們的腳步聲、還有衣袂甲冑的摩擦聲,「唰、唰、唰」地發出極為勻整和諧的節奏與韻律,鮑出已漸漸走遠,雖然早已看不見這副壯景,但也能通過這聲響想像。
走出好久,鮑出才回過神來,他先是去長安府衙了結此次差役,拿了憑證之後,又邁步往附近的宣平里走去。
先前那支壯麗的出行隊伍在他腦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衣着華麗的執金吾緹騎,整齊有序的羽林郎,這一切都讓他神往不已。有朝一日,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坐上高頭大馬、衣錦還鄉?
以前鮑出到還不覺得安於清貧有什麼不好,直到今天因緣際會見到這副大場面,才明白以前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
才走到宣平里門口,還沒進去,一個里正便從門亭里走了出來:「站住,你哪兒來的?找誰?」
鮑出猛然驚醒,從幻想中回過神來,順口答道:「我找李義。」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宣平之貴里!整個長安城除了未央宮和北闕甲第,就數這裏的顯貴多,你剛才說的李義,我從未聽過有這號人。」里正不客氣的擺手說道,看向鮑出的目光頓時變得警惕起來:「說老實話,你是幹什麼的?」
這幾章都是為了給後面的劇情做鋪墊,所以看上去會覺得乏味,在此向大家道歉,還請諒解,這絕不是無意義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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