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荀攸在聽了皇帝的解釋後,逐漸明白了其中深意,今後但凡薦舉上來的能吏,無不要接受、學習、並深入領會朝廷大政與皇帝施政的方針意圖,只有這樣才能認真貫徹執行,保證上行下效,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加強所升遷的官員與朝廷、皇帝之間的聯繫。
此固然是一時良計,可其他人會同意麼?且不說那些摩拳擦掌,就等着將這些隨行入朝的關東士人安插到各個部門的關東大臣。就說那些關東士人自己都不會接受,他們千里迢迢的趕過來就為了求個一官半職,一展胸中抱負與才華,結果未有官身則罷,反倒還要去學習?放之往前四百年,大漢也找不出這樣的成例!
荀攸知道皇帝一定會有辦法讓這些人就範,就像是當初太學招生過後,將明經科超額的學子強制調劑到其餘幾科一樣。只要不是大是大非、涉及到根本利益的問題,朝廷已經沒有人能夠真正阻攔皇帝的意願了。
陛辭了皇帝之後,荀攸冒着寒風前往路寢殿籌備天子招待賓客大臣的宴飲,完成最後的入席儀式。
宴飲並不真的如皇帝口中所說的那般是『瑣事』,荀攸也沒有將此視為屈才,恰恰相反,他深覺與有榮焉,並認為皇帝將天子宴飲的事交代給他,是對他的一種重視。
古時重禮,尤其是跟天子有關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開『禮』這個字。宴飲也是一樣,天子召開的宴飲絕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請客吃飯那麼簡單,而是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和象徵意義。
自西周迄秦漢,天子王公招待賓客卿士,有饗、食、燕三禮,饗、食二禮行於宗廟,燕禮則行於路寢。雖然如今置辦的是最次等的燕禮,但這畢竟是朝廷自從孝靈皇帝駕崩後,三四年間第一次由天子召開的宴飲。
此外據說這次燕禮只是一個預演,皇帝還要在元旦大朝之後,舉辦大饗,那可才是真正的天子大宴。故而這次非得要將其辦成辦好不可,並且要在關東各州派來的使者面前好生展示朝廷的氣度。
燕禮舉行前,要有侍臣作為燕禮之賓,主持宴飲的一應事務。並且要去『戒與者』,也就是就是去告知、迎接被邀請的人。
荀攸作為這次燕禮的負責人,深感責任重大。所幸有太常趙溫、以及其屬下太宰令、大予樂令為其分擔具體的瑣事,不然的話,荀攸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置辦天子燕禮。
風風火火的忙完一通後,荀攸好容易得着空,在一旁路寢西廂尋了個空席休憩。這時有人打開門朝里探了探身,見到荀攸後,恭謹的說道:「荀君。」
「是孫令啊,快快請進。」荀攸伸手招呼着,笑說道:「本想躲個懶,沒料到卻被你尋見了。」
來者正是太宰丞孫篤,掌宰工鼎俎饌具之物,每逢大宴都需要太宰出面參與籌備。
才剛一進來,孫篤便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這西廂怎麼不生炭火?荀君受涼了怎麼辦?」
他又望向門外忙忙碌碌的聲影,出聲埋怨道:「這些人真是越來越不會做事了,來人啊!」
「不、不。」荀攸連忙阻止道:「一會就到時辰了,眼下正是忙的時候,孫丞還是不要驅使他們做旁的事了。」
好在孫篤也只是做個樣子,態度表到了就行,他籠着袖子,兩手悄悄在袖子裏握着取暖,嘴上說道:「還是荀君明達事理,又善於治事。這次陛下交代燕禮,若不是有荀君在一旁調派,我等還不知要忙成什麼樣子。」
荀攸略微抬頭正眼瞧了此人一眼,淺笑道:「膳宰可都將食饌飲器都備好了?」
「都依禮制安排到路寢殿東,只等良辰一到便可開始。」孫篤答道:「此外,陛下特意要求的茶,也一併備好了。」
荀攸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見荀攸不肯接着他的話往下說,孫篤勉強笑着,強扯話題道:「今時不同往日,誰也想不到在半年前朝廷還是人皆惶恐不安,擔憂漢室至此傾頹,可自打陛下親政過後,就立即一掃陰霾,四方貢獻朝使,還復太平了。」
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的說了半天,荀攸不由覺得好笑,他直截了當的問道:「孫丞,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啊、讓荀君見笑了,篤確實有個不情之請。」孫篤身材瘦小,留着山羊鬍,眯縫着的眼睛裏偶爾透出一絲狡黠的光,他笑了笑,說道:「在下有個遠親,三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只得依附於兄嫂。此人曾在太學受業,博覽精通,也有名士稱讚其才……」
荀攸聽了默然不語,半晌,方才說道:「可是要我薦舉他?」
「喏。」孫篤很快答了一聲,又不着痕跡的看了荀攸一眼:「這事倒也不難辦,那人本身就是極有才華的,我也不敢勞請荀君將此人上薦國家。這次趙公等人出使歸來,不是在關東薦舉、徵辟了大批士子麼?在下想着,不然將我那遠親歸入此列,留待公府策試?」
「他叫什麼名字?」
孫篤以為荀攸鬆了口,立即說道:「他叫孫資,字彥龍。」
荀攸仰臉吁了口氣,緩緩說道:「稱讚他的那位名士,如今在太原可還好?」
孫篤臉色一變,遲疑的說道:「荀君這話是、何意?」
荀攸自然知道孫篤的用意,不言聲的漠然看向孫篤,對方舉薦內親是假,藉此試探是真。
孫篤是并州太原人,本來是專司帝後飲食的太官令,雖然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卻依然被王允的事情牽連,遭到免職。後來幸而拜入黃琬門下,這才再度為官,只是他不能再做負責皇帝飲食的太官令了,所以只好降職做二百石的太宰丞。
王允餘黨在當初那場風波之中大部分被清除殆盡,只有極少的如孫篤這樣的邊緣人物憑藉着黃琬的照拂,才得以苟且下來。如今突然冒出來接近荀攸,顯然是關心那些被徵辟薦舉入朝的關東士人今後的去向,以及皇帝對這批人的看法。
如果僅僅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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