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事而綢繆,後事而補救,雖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閱微草堂筆記·姑妄聽之一】
漢建安三年八月二十三。
徐州,東海國。
黑夜逐漸吞噬了這片遼闊的平原,蒼茫的大地一望無際的向遠方延伸,最後隱沒成一條模糊的線。那延綿的軍帳內,燃着溫暖的篝火,時不時地傳來幾下擊柝聲,給這清冷的黑夜裏添了不少生氣。
曹操剛從輜重營出來,迎面便撞見荀彧長身玉立,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交衽深衣、寬袖軟肩,飾黑色寬邊,安靜優容的站在帳外。
「文若?」曹操目光一動,定定的在帳門口站了會,遂伸手碰着荀彧的胳膊,與他並肩而行:「正好,我也有事尋你。」
兩人漫無邊際的在營中走着,曹操這裏看看、那裏逛逛,荀彧與典韋則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雖然郯縣已得,但幾次仗打下來,我軍傷亡也不在少數。袁譚兒輩、昌豨匪徒之流,皆不足道哉,唯有麴義之兵、呂布之勇,才是我軍大患。」曹操雙手負於背後,慢悠悠的道:「麴義麾下先登,每戰必前,可精兵就這麼多,再打幾次也就沒了。至於呂布就有些棘手了……董公仁哪裏可有消息?」
「一直都沒櫻」荀彧道。
曹操有些失望:「都這個時候了,董昭又不迂腐,怎麼還看不清局勢?袁紹給他的執金吾,就這麼拿得起,放不下?」
袁紹擁立劉碩之後,大肆封拜,除了親族、幕僚、部將等人之外,對於董昭這類半途依附的士人,袁紹也是大為籠絡。如今董昭『官居』執金吾,呂布為鎮南將軍,就連昌豨都封做將軍。只是這些到底是虛的,論價值還不如朝廷詔拜的一個縣令,董昭為人善謀,本不該是拘於浮名之輩。
「董公仁委身呂布,使其得青州、失青州,而呂布仍親之近之,此人之才不可量。」荀彧把雙手攏在袖中,輕聲道:「其在呂布屬下,仍為袁紹謀事,一步步將呂布帶引至今。若最初確有依附袁氏之意,可時至今日,其人若是仍心存袁氏,我看卻不然。不他與袁紹讎隙未解,他既非豫州人、又非冀州人,在袁紹手下勢力孤單,不得長遠。此外,下形勢如何,有識之士都看在眼裏,二袁合力只是螳臂當車,董公仁犯不着捨命赴死。」
曹操仔細一想也是,剛開始的時候他不也是依附於袁紹?等到後來朝廷逐漸強大,局勢一變,他便即時改換門庭,繼續做朝廷的忠犬。到了如今,誰還有他曾助力袁紹的事情?董昭也是一樣,袁紹勢強,他奉命算計呂布實屬正常,而到現在,以曹操與荀彧的預料,董昭也該有所打算了。何況董昭早在很久之前聯絡琅邪王劉熙時,就曾與曹操手下王必有過接觸,董昭若是要棄暗投明,第一選擇的就是曹操、也只能是曹操。
「他如今是進退維谷。」曹操抬腳踢開一顆石子,那石子跳着彈到路邊,滾落到空蕩蕩的糧車底下:「不他了。我適才去輜重營,發現糧草所剩無幾,我軍兵馬二萬餘,糧草也只可供數日之用。兗州倉廩本有屯田產出,但來時已盡皆交付朝廷,想着有徐州支應,當得無虞,再如何也可向朝廷支取。可自從來了徐州,戰事未停,而糧草不濟。劉備退守孤城,提前搜集數萬米糧,卻不肯分我一斛,反而每日尋我借兵。不借反倒怨我,這等人,頗有幾分無賴。」
荀彧正在琢磨曹操為何惦記着素不相識的董昭,心心念念的想將他收降過來,此時聞聽曹操轉變話題,遂順口答道:「其人早年也是郡內有名的遊俠兒,有些遊俠風氣。徐州幾經戰亂,東海、彭城已成殘垣,富庶者唯有下邳,曹公要求軍糧,恐還是得上疏朝廷撥付。授柄於子,總比授柄於外人要好。」
兗州府庫一如當地府官、自家親眷,都被曹操原封不動的留給了皇帝,以表明自己對朝廷的一片赤誠。後背暴露給皇帝,後勤又完全交給皇帝控制,曹操此舉除了決意討袁以外,更有幾分孤忠的味道,縱然皇帝再有疑心,對方做到這個份上,也不得不信他。
「本就是此意!」曹操有些疲倦的嘆息一聲道:「未見其人,我無從揣測子的脾性。我非近臣親信,歸附朝廷,就得謹慎微,一字一句都膽大不得,不能給任何人留下口舌。只要取信於子,兗州、倉廩、家眷,我都可以託付出去。現在局勢緊要,一步都錯不得,只需捱過了這陣,才能鬆一口氣啊。」
荀彧輕輕頷首,他與荀攸能一步一步謀劃到今也是實屬不易,尤其是在那樣聰慧的皇帝眼皮底下。所以他很能理解曹操憂慮的心思,有些表忠的方式不怕做的多,就怕不做:「劉備眼下就是犯了難,他守住了下邳,卻未見其功。原本想扯起田疇的名號,領兵追擊袁術,但對方不願意,自己又做不了主,只得眼看着徐州局勢在曹公手下不斷收復。」
「太史慈要來了。」曹操想起今日收到的一封軍報,不禁冷笑道:「我麾下騎兵不多,有越騎營在,當無懼呂布。至於隨行的關羽,雖是來助我一力,但又何嘗不是劉玄德眼見沾不到淮南之功,特要來此處分一杯羹?除此之外,關羽這旗號一打,劉備不惜傷亡、不顧我與他曾有過的齟齬,也要襄助於我的事在戰後必遍及朝野;而我此前在他最危急的時候卻一兵不發。誰自私,誰仁義,世人不就一眼能看出優劣來了麼?他不怕我閒置關羽,因為自打關羽出下邳之後,劉備就已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了。」
「所以關羽此人,曹公不但不能閒置,更要與他些許戰功,該用就用,這樣才會顯得大度。」荀彧心思靈活,很快想到了補救之策。
曹操回頭看向荀彧,抬手虛點兩下,笑道:「是了,慈義名,豈能容他獨享。」
荀彧見曹操想的這般透徹,心道奇怪,曹操明知如此,當時為何不象徵性的派一員偏將南下援救?而且那時曹操面臨的軍事壓力並不大,這個疑惑才在心中想了一瞬,便有了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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