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凶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荀子王制
學田的北邊就是川流不息的渭河,此時的渭河清澈乾淨,水流平緩,只是由於冬春未雨,水位不及平時那麼高。
在游楚的指引下,皇帝等一行人信馬由韁,緩緩走在河岸的斜坡上。居高俯視,只見十數架槽狀的矩形翻車整齊的斜置在水邊,下端沒入水中,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尋常農夫正用手搖、腳踏等方式驅動鏈輪,槽內的龍骨葉板不斷上升,將河水刮到水槽的上端,流入水溝之中,灌入田間。
雖然這並不是皇帝所熟悉的那種圓輪水車,但其卻比輪式水車要簡便好用,各有各的好處,皇帝也無可挑剔,滿意的說道:「我聽說孝靈皇帝時,掖庭令畢嵐曾作翻車、渴烏,灑水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如今將其改為農事,倒也是物盡其用、大有裨益。」
「唯,翻車、渴烏等物以其輕便之故,曾隨朝廷遷至長安,如今關中所推行施用的翻車,大抵都是民間據宮中舊物改進仿效而成。」趙溫在一旁解釋道:「這些早在初平三年,國家開募民屯田之詔,就特使宮中翻檢出了此等舊物。」
「喔。」皇帝點頭應道:「我記得有這麼回事。」
說完,他復又問道:「若是遇見大旱,這幾架水車可堪足使?」
游楚此時就跟在皇帝身邊,聽對方這麼關心農事,不由得側目道:「渭河水澤深厚,自然不怕乾涸,怕的就是那些小河小溪、井水池塘一旦水少,那時再多翻車也是無用。」
「說的也是。」皇帝從翻車上移開目光,應對旱災,除了必要的糧食儲備以外,興修水利、完善農業灌溉體系、改進農耕技術也是防旱的重要手段。
歷史上的關中之所以被旱蝗搞的十室九空,主要還是由於當時的朝廷上下失控、無心提前籌備、李郭混戰的種種緣故。如今朝廷的凝聚力不僅絕非歷史上的小朝廷可比,而且經過兩個多月的採購餘糧,加上去年的田租與倉儲,雖然不至於能保證所有人渡過難關,但起碼能藉此賑濟災民,穩定關中人心。
此外還有這兩年持續不停、為皇帝無比重視,甚至為此整頓一郡官員的大小河工、池塘等水利工程,以及有着抗旱功效的代田法、耕耙耱技術。等真的大旱到來了,皇帝有信心將其的不良影響降到最低,只要平穩渡過了這次大旱,古老的關中才算是真正走上浴火重生的道路。
隨後皇帝與趙溫等人沿河而下,視察了不少官府翻修、重修的溝渠、陂池。譬如長安城東北處的一處河渠,曾因關中羌漢戰亂、經濟衰退而失修破敗,久被淤塞。直到這兩年在京兆尹與長安令的幾度費心籌劃、調度人力修葺下來,不但盡復舊貌,而且使渠道拓寬了數丈,水深丈余,又開始恢復了其灌溉的功能。
夾岸農田有的已長滿青苗、有的才剛翻出新土,農人或荷鋤、或鞭牛,煞有活力。
皇帝一路看過來,不禁感慨萬千,當初他首次見到這方土地的時候,尚且是暮氣沉沉、毫無生機的景象,沒想到才過兩年便開始逐漸恢復。他看着如此好的一方天地、如此淳樸勤勞的百姓,感覺肩頭的責任更重了許多。
「瞧瞧這農桑、這河工。」他輕輕伸手點着眼前的這一切,難得的誇讚道:「王彥雲還是有本事的。」
趙溫在馬背上默然一躬,直到皇帝收回目光,這才穩重的說道:「這都是國家識人之明、使賢才俊彥乃有竭智投效、用才施為之地。」
皇帝斂了臉上似有若無的一絲笑意,沒有接話,反倒像是忽然才注意到一旁的游楚似得,對他說道:「此間事了,游君且先回去吧,今天多有勞煩了。太學那邊,我會使人知會一聲,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游楚一開始還覺得皇帝有些地方很對他的脾性,但隨着在他身邊見聞久了,越發覺得此人難以捉摸。尤其是趙溫、劉繇等人對皇帝畢恭畢敬、宛若君臣主從的態度,讓游楚很不習慣,想與其交友的念頭也隨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早點脫身。
他今天遇見這等事情,近距離的親身接觸到了朝廷顯貴,正愁一肚子的話沒處跟人說。聽了皇帝的話後,簡直是如蒙大赦,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一聲,便麻利的從馬背上滑下來,急着回去找張既、賈逵等人分享趣事。
但走之前,游楚也還不忘對皇帝客氣了一句:「下回若是得見王郎,我炙狗肉與你吃!」
皇帝默然不語,坐在馬背上目送着他遠去。
直到他走後,趙溫才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即使是不知陛下身份,但知秘書郎奉詔巡視,也該有所恭敬之色才對。此子適才所為,不免有些輕浮放肆了。」
皇帝不以為然,老氣橫秋的評價說道:「這才是本性使然,開朗隨和、熱情大方,無論是什麼場合他都能吃得開,可以輕鬆自如的與別人打交道。這是他的優點,但若是遇見執金吾司馬公、侍中楊公這般不苟言笑的人,我看他就要吃癟了。」
其實游楚與王輔的性格有些類似、甚至與裴潛的個性也是大相徑庭,只是跟他比起來,裴潛的心思有時稍顯沉穩、王輔則多了幾分輕傲與做作、而游楚卻是比前二者更為真誠。僅僅只是看你順眼,所以想與你做朋友的那種真誠,是那種毫無目的性與利益驅使的真誠。
像這種真誠的、有個性的人,皇帝不得不說是對他另眼相看了。其實皇帝剛才的行為已經毫無遮掩了,有些話甚至都不是臣子該有的語氣,也就是游楚先入為主的把皇帝當做了王輔,這才沒有懷疑皇帝言語裏的異樣從另一種程度上來講,王輔在京城閭里的名聲也的確不如何。
不論是其當真如此,還是有人在背後故意造作輿論、像是故意評議省中秘一樣給王輔的聲名抹黑,皇帝也都不免對此上了心。
趙溫會錯了意,有些訕訕的說道:「陛下說的是,此人倒不失其赤子之心。」
「正禮。」皇帝忽然喚道。
今天隨駕微行的黃門侍郎只有劉繇與毌丘興兩個,作為在朝中僅存的河東豪強,毌丘興素來沉默寡言,若是讓人歷述現有的六個黃門侍郎,必然的數到最後一個才會想到毌丘興。旁人都以為這是毌丘興很少在皇帝面前出頭露面、所以才不受重視的緣故。
不然的話,何以當初他助光祿大夫皇甫嵩在河東剿平白波賊,立下大功,如今還只是一個黃門侍郎?何以現場就兩個黃門侍郎,皇帝有所指派,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新入職不久、卻稍顯活躍的劉繇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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