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wy d,hwy d,hwy d……
李雙拿着書,一遍遍地讀,讀到天黑,只讀這一句。文師閣 m.wenshige.com
天台上風大起來,天上的風更大,把雲吹倒,一個跟頭一個跟頭地摔。
天黑到看不見書,也不影響李雙。他只用讀那一句,hwy d。
教導主任給他看的那段錄象,又把他帶回到那一天。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就跟其他人忘掉那個叫蘇怡的女生一樣,好像她從來沒在校園裏出現過。
那是去年,一個陰天,雲厚厚地疊了一層又一層,太陽在雲里行,梳出一條條的光棱,淡的像月亮,天也像夜。
明明是中午,卻有了晚自習的感覺。
李雙的心情像被雲壓住,低落得不行。他想變成太陽,到雨雲上空去,從上往下看,再多再厚的雲都壓不住他,反變成厚實的大地,任他踩,任他跳。
他變不成太陽飛得那麼高,但可以去高點的地方,讓心情稍微放鬆些。
李雙本想約包哲遠一起,包哲遠說受夠了早自習、晚自習、早晚自習,早晚會死!他立志要破除這腐朽的制度,要在黑暗沉默的鐵皮屋中放聲吶喊,吼出自由的聲音,於是一門心思地翻起物理書,啃起電路。
李雙只好自己去天台,還帶了一本英語書。不是上去自習的,而是應付老徐的。
老徐也喜歡去天台,有次他剛走上樓梯,就聽到老徐在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神神叨叨的。
為了以防萬一,他養成了上天台必帶英語書的習慣,萬一在天台撞上了,還能假裝是來自習讀英語的。
他到了天台,張開雙臂擁抱天上的雲,天台上的雲和窗戶里的雲不一樣,一個坦蕩蕩,無拘無束,一個畏縮縮,只怕出框。
李雙的心情好多了,捨不得那狀態,還保持中二的姿勢站着不動,直到手酸了才放下來,準備找個好位置躺下。
然後他看到一個女生站在圍牆邊看天。
李雙臉一紅,低下頭,沿對角線找了一處靠着牆假裝看書,時不時偷看那女生一眼。
糗大了。一定是看到了。
這女生他沒見過,是高二、高三的學姐嗎?
她長得挺漂亮的。
其實隔得遠了,女生又背對着李雙,他只看到一肩的長髮。可是下意識地就把長發和漂亮劃上等號,要是讓包哲遠聽到,一定會嘲笑他的處男審美。
李雙看書,看着看着,心就跟天上的雲,被風漸漸吹飄,盪到那女生身邊,和她那一頭秀髮纏在一起。
他倒不是見人就愛的發情種,只是好奇那個女生上天台來幹嗎。
看書嗎?沒帶書。
看雲嗎?看這麼久不頭暈嗎?
要是包哲遠在這,一定會說:別看雲了,多看看我,我比雲好看。
想到這裏,李雙無聲笑起來,和那賤人呆久,自己也油了。不過他和包哲遠的區別就是,這些話他只會放心裏想,叫他說出來是不可能的,拿刀逼他都不可能。
李雙的心思分成兩半,一個胡思,一個亂想,比看書有意思的多。
他額頭突然一涼,一滴兩滴,書本上又濕了幾點。
下雨了。
李雙收起書,走到樓梯口門裏面,卻捨不得下去。那女生任雨淋下來,一動不動,靠在圍牆邊。
李雙的臉紅了一下,就像雨雲中的陽光偶爾透出點光。
看看、看看,女人都比你強,下雨算什麼?急匆匆地進來,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李雙的心碎了。再想起之前中二的張開雙臂,徹底沒了和那女生搭訕的心思。
雨越下越大,水珠貫串成絲,地面上鋪了層水毯,一圈圈的水渦,像是瘋長起痘子。
那女生還是靠着圍牆不動。
李雙覺察出些異樣的情緒,這雨挨上一分鐘都能把身子骨澆透,她還不走?
心情不好?失戀了?被老師罵了?考試沒考好?
李雙能想到的理由就這幾個。
這些本不關他事,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完全陌生的一個同學,自己好像沒有任何理由去搭理她。
而且要叫她回來,說什麼呢?
李雙很少和女生說話,想了一會兒,拿起手中的英語書,大聲讀:hwy d。
他想引起那女生的注意,讓她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再難過,進來再說啊。
這可能是他讀得最好的一次hwy d。老徐聽了一定會誇他小學初中沒白學啊。
女生聽見了,身子一震,終於有了點生氣。
她沒回頭,先是探頭往下看,才回過頭來看李雙。
李雙站在門裏,看那女生的臉被雨水打濕,眼睛裏好像也下起了雨。
背對他的時候,李雙想了好幾遍她長什麼樣,轉過來看到了,腦子卻是一片空白,什麼漂亮、清秀之類的詞都用不上,只被女生的眼睛吸引。
女生沖他笑了一下,然後爬上圍牆,站在上面,面對着李雙,仰頭看天,張開雙臂,向後倒下。
雨聲、風聲突然變大,天地響成一片,轟隆隆、轟隆隆
那女生向後倒得極慢,像是陷在天鵝絨的被子裏。
李雙張大了嘴,想叫,叫不出來,伸手去抓,卻只淋了一手的雨。
女生消失在圍牆下,只有一縷黑髮挑上來,轉瞬不見,嘭
樓下傳來一聲悶響,接着又是唰唰唰的雨聲。
李雙眼前還留着那女生的笑,他顫抖着,從骨子裏泛出的冷凍住了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魂,變成一個巨大的果凍,晃着顫着。
那女生的笑似乎把她的魂也留在李雙眼裏,張眼閉眼全是她笑的樣子。
李雙還想叫,喉嚨張開,嘶嘶地響,舌頭卻卷不起來,牙關緊緊咬着,磨出滲人的恐怖音效。
他不知站了多久,等回過神來,意識重新控制了身體,李雙一邊大叫着,一邊扶着扶手,跌跌撞撞跑下去。
六樓,樓下是花壇,是泥,有樹,不一定死,不一定死,趕快叫人,還有救,救命、救命、救命啊!
李雙越跑越快,幾乎是一層層直接跳下來,跑到樓下時,繞過正門,到了花壇邊,他看到那件東西臉朝下,伸開四肢,一如站在圍牆上的姿勢,只是一動不動,酣睡似的,周圍描了紅的邊,洇開來,卻被泥土吸了。
他就呆呆地站在那裏,又重複了在天台時的情景,直到一個女人的尖叫聲爆發。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吵吵嚷嚷,李雙夾在中間,被推得向後,站在人群外,看着新的人不斷加入,老的人不斷退出,圈子越擴越大,聲音也越來越響。
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都回去,上課。快!」
教導主任出來了,接着是幾個老師,還有老徐。
學生們散了。就李雙站在原地不動,老徐過來問他怎麼了,他沒說話,呆呆的。
老徐嘆口氣,扳住他的肩轉了一圈,讓他回去,別看了。
李雙慢慢地走,趁老徐不注意,再回頭看。
教導主任打了幾個電話,又繞着花壇邊的車轉了一圈,揀掉幾片樹葉,把車開走。
李雙遠遠地站着,藏在一個角落裏,一直看,一直看,看保安拿來一塊布給它蓋上,看一群老師、校領導遠遠圍着小聲說話,看一輛皮卡車開進來,有個人下來掀起布,又放回去,和另外一個人把那東西抬上車……
李雙恍惚了整整一天,打了場球,睡了一覺,第二天就好了。
整整一周,同學們都在說那女生的事。
他就算什麼都不做,趴在桌上睡覺,也知道許多版本的消息。當然也因為他同桌是包哲遠,整個一中的消息販賣中心。
那女生叫蘇怡,高三,學霸。
為什麼跳樓?
版本一:暗戀某學長,送情書給他,被他當着全班的面撕碎,還罵她不要臉,想不開了跳樓。
版本二:考試成績不理想,深受打擊,想不開了跳樓。
版本三:長期抑鬱,重度抑鬱症,停藥一段時間,想不開了跳樓。
當然還有眾多衍生出來的小版本,個個古怪離奇,只給第一中學的鬼故事素材添了點新料。
兩周後,還有人在談,不過少了,只有停電時,拿出蠟燭講鬼故事時,才會偶爾出現蘇怡的名字。
三周、四周、考試、放假、開學、運動會……
蘇怡被徹底遺忘了。再沒人提起過。就連走過花壇下面要繞路的女學生們也嘻嘻哈哈開着玩笑快步通過。
除了教導主任停到操場的車,什麼都沒變過。
李雙本以為自己也忘了,忘得一乾二淨,專心地準備考試,準備找出暗戀對象,準備下一次的級段球賽,然而在看到那段錄象後,他才知道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只是假裝而已。
現在一閉眼,李雙眼前儘是蘇怡的笑。
李雙拿起手機,撥出號碼,等了一會兒,問:「章老師,你上次留給我的那個問題,我有答案了。」
「撕掉標籤,或者打回去,打到那人不敢貼標籤為止。」
「對,章老師,我還有個問題,如果那些人還在貼標籤呢?貼標籤的人越來越多,或者到後來,我也一直在給自己貼標籤,怎麼辦?」
「所以,死,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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