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不肯開上去,還說山上就一條路,你要上去,只管往上走,准能到。讀字閣 m.duzige.com
楊定盤說:「加100。」
司機說:「這不是錢的事。」
楊定盤:「200。」
司機說:「我說了,這不是錢」
楊定盤:「500。」
司機說:「一千,一千我就開。」
楊定盤:「心黑啊,師傅。」
司機說:「你不懂。這麼晚了公墓那根本沒車,一千還包送回去的車錢。我在門口等你。」
楊定盤差點哭出來,好司機啊!一千轉給你了,師傅。
司機開車,追上去。
繞了幾個彎,到了山上,一片空地上停着502公交車。
楊定盤下了車,遠遠地觀察了半天,透過窗戶,看公交車裏沒人,這才走過去,問公交車司機:「車裏還有人嗎?」
公交車司機回頭看了看,說:「沒有。」
楊定盤問:「你確定?」
公交車司機怒了,按了下方向盤,說:「我開靈車這麼多年,乘客從來沒說過我一句壞話,雖然這是我轉行開公交車的第一天,可也知道到了終點站要叫睡着的乘客起來。我說沒人就沒人!」
「哦,對不起,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楊定盤知道楊鶴卿肯定是進公墓了,他正要下車,隔着車窗,看到那輛出租車在公墓門口掉了個頭,往山下開去。
混蛋!說好送回去的呢!
楊定盤只好先去公墓里找楊鶴卿。
公墓里的路燈稀疏地亮着,澆下滾動的光。砌成一堵堵滿是縫隙的牆。
楊定盤走過一個個墓碑,像是被什麼東西盯着,他轉頭看過去,只是草叢樹葉里不規則的黑。他轉頭看路燈,再回頭看,那黑卻變成另外一種形狀。
楊定盤很難受。
他靠看墓志銘轉移注意力。
「這次農藥是真的。」
「我還有私房錢,但是花不了了。」
「希望隔壁是個美女。」
「gae ver。」
「千萬別在淘寶上搜dragnbabe,我就是這麼死的。」
「該用戶因不當言論已被公墓管理員禁言。」
楊定盤看到一半,聽到了哭聲。
那哭聲扎進風裏,飄飄蕩蕩,好像風淒淒咽咽地響。
楊定盤循着哭聲望去,遠處一個身影伏在一塊墓碑前在哭。
楊定盤繞了一個圈,躲在一棵樹後,靠近了看。
那人正是楊鶴卿。楊鶴卿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小聲說着對不起,像是怕驚醒墓碑里的遊魂。
楊鶴卿的聲音更低了。
楊定盤聽不清,他趴在地上,匍匐前進,借着直立墓碑的掩護,像重生屍骨爬出來似的,蠕動着,靠近了些。
「對不起,當初你說要買房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你說要環境好,足夠安靜,綠化好,價格不高,一層小平房,交通方便,空氣清新……」
「嗚嗚嗚,當時我就聽着像買墓地,只是沒敢說出來。我還問你,打算一次付清,還是交月供。你說交什麼月供,七老八十的人了,不想再負債。一次付清。」
「所以說啊,人這張嘴就不能亂說話。你現在是不用交月供了,不過管理費還是要交。」
「是我對不起你。趁現在還能走的動,過來看你,以後走不動了,可能也不過來了。」
楊鶴卿又坐着說了會話,然後站起來走了。
楊定盤貼着墓碑,像要把墓碑捂熱似的,直到聽不到楊鶴卿的腳步聲,這才慢慢探出頭來,往外看。
因為視角的緣故,墓碑像是從草地長出來的人,又像課堂上快速舉手的孩子,老師不叫他們起來回答問題,他們就一直舉着手,再也不放下。
肩上的風吹過,吹顫了風上的閃爍星群,星星們聚在一起哆嗦,好冷啊,好冷啊。
楊定盤沒把墓碑捂熱,反而變冷了,好像跟冰窖里的屍體睡在一起,迷糊中被一隻凍僵的手摸了下腳踝,低頭去看時,那手卻混入屍堆,一動不動。
好頑皮啊。
楊定盤爬起來,他還記得那墓碑的位置,隔三排,從左數,第六個。
他貓着身子,走過去,停在那個墓碑前。
一個老太太的照片貼在墓碑上,慈祥地對他笑,嘴巴都笑得合不攏。
墓志銘上沒寫名字,只寫了一段話。
不要踩壞我的籠子,我會解雞兔同籠啦,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數學作業。好吧,其實她也從來沒擔心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就跟墓碑上的照片一樣,大多數人都會選一些微笑的照片出來,可這老太太笑得也未免太開心了一點。
楊定盤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生出一種詭異的錯覺,好像老太太在照片裏盯着他看,他轉哪裏,老太太的視線就跟着轉。
楊定盤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不是因為老太太盯着他看。
而是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個老太太。
她不是小河。
小河雖然走了一段時間,可他還記得小河的事,她的筆跡,她解題的思路,她的聲音,當然還有她的相貌。
小河再怎麼吃胖,也變不成眼前這個老太太。
楊鶴卿晚上跑過來,哭了半天說對不起,結果不是跟小河說的?
那小河在哪?
這老太太又是誰?
楊定盤糊塗了。
他走到公墓大門口,風吹過來,他呆呆站着,看着山路往下延伸,泛着暗灰的光,路上空蕩蕩的,沒人,也沒車。
這才想起那個拿了他一千塊說包送回去的出租車司機早溜了。
難道只能走回去?
楊定盤一屁股坐地上,想着乾脆回公墓里躺着算了,等明天的公交車來了再走。
這時發動機的聲音傳來,一束光從坡下切上來,薄薄一層,照醒空中亂舞的飛蟲。
楊定盤逆着光,眯眼看過去,是502路公交車。
楊定盤跳起來,揮着手,像剛爬出棺材,就碰到了昔日戀人的骨頭一般。
公交車停下來,開門,楊定盤上車,問司機:「車裏還有人嗎?」
司機扭頭看,「又是你!沒人、沒人!我開了靈車這麼多年,話最多的就是你了!」
「不是,師傅,我是問之前那趟有沒有人上車?」
「沒人!沒人!沒人!」
司機很生氣,從靈車轉到502公交線路,就是圖晚上乘客少,清靜,沒想到碰上一個複讀機乘客,一上車就問有沒有人。
早知道該回答「有!一車的人」,嚇他一跳!
司機氣嘟嘟地打開窗戶,沖公墓喊:「有沒有人啊?最後一班車啦!」
回聲迭盪,像首激盪的安魂曲。
當然沒人應。也沒其他東西應。
司機開車回去。
楊定盤直到下車,都在想一個問題。
楊鶴卿沒上公交車,那是怎麼回去的?
到了家,已經快10點了,楊定盤一開門,就看到楊鶴卿坐在沙發上,臉繃出筋來,氣呼呼的。
楊定盤一愣,問他怎麼了。
楊鶴卿擴了擴腮,想說又不想說的樣子,最後還是說了。
「被一個出租車司機宰了。」
「啊?」
「他說公交車沒了,最後一班,還說這裏就他一輛出租車,收了我五百塊,才把我帶回來!」
「混蛋!收我一千!」
「混蛋!收我五百!」
楊鶴卿和楊定盤一起發自肺腑地罵了一句,產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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