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大步走上前來,朗聲道:「北冥清歌,我兄弟是不是你殺的?」
來人身材瘦長,面色焦黃,眼窩深陷,兩頰內凹,活像一隻餓死鬼,尤其是他那雙底部露白的三角眼,不知道為什麼,總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白天尚且這樣,要是在晚上,突然見到這麼一個人,這樣一雙眼睛,恐怕就真的見「鬼」了。
北冥清歌不知來人是誰,但見他手裏握着一把烏鞘短刀,便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拍了拍胸膛,道:「我姓牛,因為特別喜歡吃牛肉,大家都戲稱我為『牛太祖』。托我的福,我兄弟也常被人喚作『牛太宗』。數日前,我兄弟在『天下來客』飲酒,被人殺了,頭顱也被擰下來帶走了。我打探得知,殺他的是一個衣飾華麗,手持鐵扇的中年男子。這幾日我一直在追查兇手,但始終沒有線索。今日見你,倒像是殺我兄弟之人。」
北冥清歌笑道:「之前曾聽一位來自巴蜀的朋友的說,他們那裏有一位奇人,外號喚作『餓死鬼』,其食量之大,一頓飯能吃下一整頭牛,肚皮居然都不會鼓起來。我當時還跟那位朋友開玩笑說:『你們應該剖開他的肚皮看一看,被他吃下去的牛肉到底去了哪裏。』原來我那位朋友說的奇人就是你。」
牛太祖哼了一聲,道:「我是有個外號叫『餓死鬼』,但沒想到,我這點薄名居然也能傳到北冥天刀府里去,倒真是令人意外。不過,我現在可沒心情在意這些,你老實說,我兄弟牛太宗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北冥清歌輕搖鐵扇,道:「前幾日,我確實在『天下來客』殺過一個姓牛的人,但那個人叫牛小寶,不叫牛太宗。不過,有一點跟你說的吻合,我確實把那人的頭顱給擰下來,並帶走了。」
「果然是你!」牛太祖一把握住刀柄,眼中殺機立現,「太祖太宗不過是別人的戲稱,我兄弟本名就叫牛小寶。雖說我們同父異母,相處得並不融洽,但他到底是我的兄弟,他被人殘忍殺害,我這個做兄長的若不為他報仇,於天理不容!」
秦有道走上前來,道:「牛幫主幾時被人殺了?怎麼沒聽牛老弟你提起過?之前在劍門關,他被被人教訓了一頓,還散出去不少錢財,因你外出未歸,他無處訴苦,就跑來老夫這裏,要老夫為他主持公道那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被人殺了?」
牛太祖嘆了口氣,道:「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事發時我人在大理,因收到內人派人送來的急信,才知道有這回事。我拋下手頭上的事務,急忙趕回來,到處搜尋兇手,但一直沒有結果,只知道殺他的是一個衣飾華麗,手持鐵扇的中年男子。」
他瞥了北冥清歌一眼,繼續說道:「我那兄弟雖然不大長進,但到底是我牛太祖的兄弟。在巴蜀,大家看我的臉面,誰都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就算有人恨他,想要他的命,多半也要挑個人少的僻靜地兒,敢在鬧市里殺人,手段還這般殘忍,絕非本地人所為。所以,在看到北冥清歌的第一眼,我幾乎就可以斷定,殺我兄弟的人,一定就是他!一問之下,果不其然!」
何繡衣向練二娘招了招手,道:「練堂主,你過來一下。」
練二娘走過來,道:「怎麼了?」
何繡衣小聲問道:「秦有道口中的牛幫主,是不是金牛幫的幫主?就是我們來巴蜀的時候,他帶人守在劍門關,問我們要過路費的那個?」
練二娘點了點頭,道「就是他。」
何繡衣一拍手,道:「我就說嘛,他一個小小的金牛幫的幫主,手底下就那麼點兒人,怎麼就敢私占劍門關,問人收取過路費,原來背後有人給他撐腰。」頓了頓,又道:「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又是什麼來頭?看着可不像個好人吶。」
練二娘笑了笑,道:「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別看他長得沒點人樣,活像一隻餓死鬼,他的刀法可高了。我聽人家說,一頭牛站在那裏吃草,身上的肉都快被他剔光了,居然還沒死,你說厲不厲害?」
何繡衣豎起大拇指,由衷讚嘆道:「厲害的厲害的。」
練二娘繼續說道:「他這人刀法雖高,但脾氣卻有些古怪。別人貪財好色、追名逐利,他一樣都不沾,唯獨只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吃牛肉。他在巴蜀開了一家牛肉館,每天賓客盈門,門檻都不知道踩斷多少回了。我還去他那店裏吃過,味道確實與眾不同。他那裏的牛肉,都是從活牛身上剔下來的,而別家賣的牛肉,都是先把牛殺了,再剔肉,都是死牛肉,沒活牛肉好吃。他曾對手底下的人說過,人身上有氣機流轉,牛身上也有,牛一旦死了,氣機斷了,味道就會大打折扣。所以,他那裏賣的牛肉,都是從活牛身上剔下來的,味道很不一樣。對了,我好像忘記說了,他那家牛肉館叫『太祖牛肉』,在巴蜀沒人不知道,等以後有空了,你不妨也去嘗一嘗,味道真的很不錯。」
何繡衣笑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可一定要去嘗一嘗。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沒你說的那麼神,我可不跟你算完。」
練二娘笑道:「放心好了,吃過一次,保證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謝嵐見她倆人湊在一塊兒,嬉嬉笑笑的,不知道在說啥,大概是覺得這有些不合時宜,他輕輕咳嗽了兩聲,希望兩人能警覺一些,但倆人根本沒理他,練二娘繼續說道:「前段時間,大理地震了,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心血來潮,說應該讓災區人民也嘗嘗他的太祖牛肉,於是連夜去大理開了一家分店,連家都不回了。有好事的見他一直不回家,就跟他妻子開玩笑:『太祖一去不回,連封信都沒有,多半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你可得早做打算呀!』誰知他妻子聽了這些話,不但不生氣,反而笑着說:『你要說他在外面有了母牛我還信,說他有了別的女人,我是抵死不信的。』」
何繡衣笑得花枝亂顫,道:「他為什麼對牛肉這麼執着,難道他上輩子是一棵小草,被牛給吃掉了,這輩子想要報仇?」
練二娘搖了搖頭,道:「他是想報仇不假,不過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他娘。」
「為他娘?」何繡衣疑惑道,「他娘怎麼了?」
練二娘小聲道:「在他出生的前一日,門外來了個算命先生,他爹就把那算命先生請到家裏,請他幫忙算一算,在哪個方位生產,對孩子比較好。那算命先生收了銀兩,掐着手指頭,搖頭晃腦算了半天,最後朝牛棚一指,說道:『此子命帶富貴,若於此處降生,必定前途無量!』他爹信以為真,立即吩咐下人,把牛棚里那隻大黃牛牽出來,那算命先生連忙制止:『本仙是想借牛氣來激發孩子身上的富貴氣,你若把牛牽走,豈不壞了這裏的風水?』他爹聽了這話,又讓下人把牛牽了回去,牢牢拴住,然後在旁邊鋪設乾草被褥,將產婦轉移過來,靜待生產。」
何繡衣聽得入神,迫不及待追問道:「後來怎樣了?」
練二娘嘆了口氣,道:「孩子倒是平安生下來了,可孩子一哭,把牛給驚了那頭大黃牛可不懂什麼風水,發起瘋來,誰攔得住?掙斷繩索,一個尥蹶子就把他娘給踢死了。雖然後來他爹又給他找了一個後母,還給他生了一個弟弟,但後母對他並不好,有好吃的,都先給弟弟,等弟弟吃完剩下了,才給他吃。一周歲的時候,他爹廣邀親朋,為他舉行抓周儀式,以卜測前途志趣。他面前擺了好多東西,有金錠、書卷、玉石、胭脂等物,他不但什麼都沒有抓,還在上面撒了一泡尿,差點兒把他爹給氣死。十歲那年,他爹因病離世,他被後母趕出家門,無處可去,只能沿街乞食,苟全性命。有一日,他路過一家牛肉館的後門,從敞開的大門裏看見,一個屠夫正在殺牛。他駐足觀看,但見那屠夫掄起大錘,在牛頭上猛地砸了一下,那牛劇烈一顫,然後倒地就死了。整個過程很短暫,但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衝擊。那屠夫看見了他,立刻放下大錘,走過來說道:『小孩子不該看這個。』說完就要關門。他卻上前扒住門,說道:『我能跟你學殺牛嗎?』」
何繡衣道:「那屠夫是怎樣回答的?」
練二娘道:「那屠夫本來還在擔心,剛才殺牛的畫面,會不會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創傷?但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出要學殺牛。那屠夫感到非常震驚,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冷冷說道:『你還太小了!』說完便關上了門。他不肯走,其實也沒處可去。不管陰晴雨雪,他一直蹲在門外。每次見到屠夫,他都會重複同一句話:『教我殺牛吧,求求你了!』屠夫見他這般執着,最終還是答應了。」
何繡衣催促道:「繼續說,繼續說,後來怎樣了?」
練二娘向場內瞥了一眼,繼續說道:「自那以後,他便跟着屠夫學習殺牛。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的技藝愈發純熟,後來還悟出了一套『解牛刀法』。這套刀法非常厲害,就像我之前說的,皮肉盡去,牛仍不死,正是這套刀法的傑作。那屠夫見他有這樣的本事,便對他說:『我已經教不了你了,天地廣闊,你去尋找屬於自己的路吧。』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喜歡殺牛。』屠夫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我看得出來,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擁有別人不具備的良好品質,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不該埋沒在這樣一個小地方。我在這裏殺牛,不是因為我喜歡做這件事,只是因為要養家餬口,又沒有別的本事,只好認命。你還年輕,又有過人的技藝,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他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臨行前,他跪下來,向屠夫磕了三個頭,叫了一聲師父。那屠夫眼含熱淚,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沒有教你什麼,這聲師父我承擔不起,但有句話你務必記住,殺生從來都是無奈之舉,不應沉浸其中,望你好自為之!』他點了點頭,說道:『我只有一個娘。』」
聽到這裏,何繡衣不禁嘆了口氣,道:「聽你這樣說,我倒覺得他有些可憐了。他一生下來,母親就死了。他的生日,便是母親的忌日,這是他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宿命。父親死後,他又被後母趕出家門,只能靠沿街乞食全活,這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了。」
練二娘感慨道:「人生就是這樣的,你永遠都不知道命運為你書寫了怎樣的篇章,你能做的就只有按照命運的軌跡,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結尾。對牛太祖來說,他的人生是不幸的,但正因為有這些不幸,他才能遇到那位好心的屠夫,才能成為同天會的會主」
她笑了笑,又道:「何女俠,你說命運會為我們書寫怎樣的篇章呢?我們的終章會不會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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