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跟岳州都是貿易樞紐,中平又未鑄本國錢,所以各地的錢可以公開流通。
不管錢幣面值幾何,百姓自有認知,通常含銅越多錢越值錢,鐵錢則不值錢。
至於金銀茶帛等硬通貨通常用來大宗貿易,民間用不上,極少見到。
當然有例外,如高檔場所,高級的酒樓、青樓、首飾店、衣裝店等。
馬玉憐顯然只混高檔圈子。
這圈子裏的買賣,最小的貨幣單位是一貫是一兩,而非一錢或一文。
馬玉憐從來沒缺過錢,花一貫還是花一文,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她甚至都沒直接用過真實的「錢」。
通常簽單月結,又或者使用更輕便的金銀票,至不濟也有侍女兌付。
反正不會帶着一堆笨重的銅鐵錢出門玩耍的。
讓她來領路,體驗什麼民間生活,自然兩眼一抹黑。
略一思索,把主人領到一個地處僻靜的小院外搖鈴。
這是個由柵欄圍起來的小院,裏面竹林成片,錯落有致,非常幽靜。
鈴鐺像蠍子尾巴一樣從門上反垂,輕輕扯鈴,清脆叮咚,仿佛清泉。
鈴聲似乎循着院內的小徑曲折流淌,令人有種想往深處探索的衝動。
兩名提燈侍女從竹林深處轉出來,裝扮考究,動靜相宜,人雅且美。
儘管不知道白天提燈有什麼用,看着確實賞心悅目,頗有魏晉風範。
風沙一看這架勢就知道,給馬玉憐的那袋錢恐怕都不夠進去喝杯茶。
卻也沒有做聲,反而笑盈盈的,等着看笑話。
兩名侍女並未開門,隔着半身高的柵門站定。
左首侍女客客氣氣地詢問來意。
馬玉憐愣了愣,退兩步抬頭看門楣,喃喃道:「竹林精舍,沒錯啊!」
左首侍女微笑道:「公子以前來過?」
儘管馬玉憐女扮男裝,僅是方便出行的打扮,未曾精心修飾與化妝。
只要是長了眼睛都看得出來。
一般來說,沒人會特意叫破。
馬玉憐頜首道:「就前天,跟朋友。」
兩名侍女相視一眼,左首侍女道:「是奴婢慢待了,兩位公子請進。」
說話的時候,兩女分左右把院門打開,躬身請進,然後於頭前引領。
柳腰深弓,螓首低眉,還側着身、提着燈。
就這姿勢,一般人都擺不出來,更別提還優雅如擺荷般蓮步領路了。
步行間,左首侍女微微扭臉,向後詢問道:「公子這次還在汲郡山?」
其實她沒認出馬玉憐,畢竟這次女扮男裝,與上次的形象並不一樣。
但來這裏的客人想也知道不多。
雖然不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那種,幾天才開一張很正常。
只要知道時間,其他跟着知道。
馬玉憐嗯了一聲,風沙則笑道:「汲郡山?那是不是還有石髓喝呀?」
兩名侍女一聽,不僅柳腰弓得更深,頭也壓得更低,顯得越發恭敬。
馬玉憐含笑道:「上次來還是聽人說,才知道嵇康有汲郡山得飲石髓這一典故。公子當真淵博,婢,鄙人佩服之至。」
風沙笑了笑,湊她耳邊,悄聲道:「都石髓了,你猜得多少錢一口?」
馬玉憐踮起腳尖,邊走邊附耳道:「那石髓婢子嘗過,分明就是由石蜜煎成的,喝着甜津津的,口感確實挺像石髓,但畢竟不是。」言外之意,假的能貴到哪去?
石蜜就是稠結成塊的蔗漿,又叫蔗餳。
她當時一嘗就知道,說是石髓,其實蔗漿。
而且還是品質不咋地的蔗漿。
江陵本身出產石髓,居然還以假充真。
最關鍵,還以次充假,可見檔次。
這種檔次的飯館,貴能貴到哪去?
風沙都無語了,這丫頭顯然認為蔗漿很便宜,當然是因為平常隨便吃,不限量,而他那蔗漿多,純粹因為成都府,也就是益州產蔗漿。
益州蔗漿是貢品,品質自然不同凡響。
張星雨從巴蜀來時帶了些。
他覺得不錯,就讓張星雨大量採購。
張星雨找了與她同去益州分堂的夏芒。
所以沒怎麼花錢,基本上等於上供。
其實尋常百姓連更便宜的飴糖都未必吃得起呢!
馬玉憐不知到主人心下腹誹,還挺得意自己三下五除二便找了這個便宜地方。
兩人隨着侍女進到精舍後,侍女分別送上茶水、果品與點心。
另外還有份形似竹簡的菜單,其上有字有畫,瞧着生動形象。
馬玉憐從頭到尾嘩嘩翻了兩遍,驀地發現,菜單只有菜品,卻沒有標示價格。
之前沒留意,是因為她以前從來不需要考慮價格這種東西。
而她今天就帶了那一袋錢,得算着花。
所以頭一次發現,這鬼地方居然只標菜,不標價。
當場傻眼,不知所措,忍不住偷瞄主人。
風沙已踱步到到牆邊觀賞掛牆上的書畫,仰着頭,嘖嘖有聲,好像津津有味。
馬玉憐硬着頭皮點單,心道大不了掛賬。
為了防止穿幫,點完後,把服侍的侍女全部趕走了事。
另外還要求,除了上菜之外,不得打擾。
來這裏的客人,常對私密性有要求,馬玉憐的要求合情合理,人家並不意外。
只詢問等下是否還有客人要來,以及有無隨從過來服侍,免得門口阻攔云云。
正所謂錢囊空則膽氣喪,馬玉憐怕露怯,模稜兩可回了句,「可能會來的。」
待人追問姓名樣貌,如何辨認時,不耐煩道:「我姓馬,來找我,就放行。」
待眾侍女退下,馬玉憐請主人入座,素手斟茶。
風沙懶洋洋席地箕坐,笑道:「來這種地方的,不會考慮價格,要考慮價格的,不會來這種地方,你說呢?」
馬玉憐立刻明白,自己那一番裝樣,其實根本就沒瞞過主人。
俏臉漲得通紅,低着腦袋不敢吱聲,只是鼻腔輕輕嗯了一聲。
風沙笑盈盈問道:「沒想到你在江陵有朋友,前天是你請客,還是客請你呀?」
馬玉憐忙道:「只是一個在江陵的閩商,希望能夠獲得些支持。」
江陵無閩商會館,各大勢力的商行又在此扎堆,家家都有靠山。
儘管閩商總能帶來海外奇珍,卻獲利寥寥,不乏被強取豪奪的。
她是閩的公主,至此國破之際,幫扶在外閩商,實屬分內中事。
也是玉顏公主反覆強調的頭等事。
頓了頓,補充道:「不知他從哪聽到些消息,還請了妙風明使身邊的幻蝶參宴,婢子着實不便推辭,噢,對了,婢子來之前跟葉姑娘報備過。」
葉姑娘就是夜嬈,夜嬈其實姓葉,風沙不知道,她們這些當人下屬的當然清楚。
另外,她還代表玉顏公主,負責跟明教方面的聯絡事宜。
人家請了幻蝶前來表演,這起碼說明人家跟明教也有關係,她想不出席都不行。
風沙哦了一聲,關心道:「是出什麼事了?受人欺負了?」
他素來關心閩人的處境,每到一地,必去當地閩商會館。
江陵不是沒有閩商會館,奈何閩國被滅時,尚在江陵的馬玉顏連自己都保不住。
遑論其他。
利益被各方瓜分殆盡,重建絕非易事。
他也頂多請蘇環幫忙,沒法一蹴而就。
馬玉憐道:「他想托關係弄船鹽,婢子本以為挺容易,查才知道最近鬧鹽荒。」
風沙恍然,難怪馬玉憐剛才在看鹽務方面的簡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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