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間楊氏家人登邸,求借鋪張器物幾種、扎結途送親翁靈柩的哀帳,幾人入後廊邸庫尋找,或許就是那時候窺見宅內的阿舒娘子……」
李潼歸邸後,聽到奶媽鄭金的話,一時間心裏不免有些發毛。
他與那個剛剛去世的獨孤卿雲可是半點關係都沒有,可這個老人家一死倒是將他忙得不輕,昨天剛剛代寫墓志銘,沒想到除此之外還有牽連。
如獨孤卿雲這種級別的大臣去世,都會由朝廷有司出面代為張羅喪葬事宜。當然這不意味着家人就可以袖手無勞,他們也有各自的事務需要張羅。
特別朝廷已經議定獨孤卿雲將會配葬乾陵,這更是了不起的榮耀,怎麼鋪張大辦都不為過。
楊家與獨孤家乃是親家門戶,路祭送靈都是基本的禮數所在,帷帳華貴與否自然也就是心意深淺的體現。論及勢位,三王自然遠遠比不上楊執柔這個新登政事堂的宰相,但若論及家用精緻華美,楊家自然比不上,前來求借充充面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聯想到昨日麟台下屬拍馬屁說獨孤卿雲看到少王撰寫墓志銘都要引為知己,現在看來倒真有幾分陰魂不散的意思,這也實在讓李潼有些苦笑不到。
「是我不對,是我太不安分、不能隱藏……」
唐家小娘子唐靈舒身着素衫,低着頭兩手蔥白手指絞在一起,一邊做自慚狀還一邊偷眼望着大王,眸子裏卻是滿滿的忐忑。
「不關你的事,我家人在邸或居或游,還需看誰眼色?」
李潼抬頭遞給唐家娘子一個安慰眼神,又轉望向楊思勖:「扣在邸中那幾個楊氏家人是什麼身份?誰授意他們來登門?」
「來者兩男三女,自陳是楊相公宗枝家人,兩男俱楊相公宗子,婦人長者……」
「是我舅母和表兄……」
唐靈舒低聲說道,俏臉上頗積陰霾,更有幾分難於啟齒的羞澀。
「阿舒娘子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李潼又問道。
唐靈舒聞言後連忙擺手:「不要見、不要,這種惡親,見了只會讓人心痛。」
李潼點了點頭,而後便吩咐楊思勖:「人且囚在邸內,走告合宮縣廨一聲,蟊賊犯我門禁,自作處理,不勞官門。」
楊思勖領命而去,李潼看着仍是一臉忐忑的唐家小娘子笑語道:「阿舒娘子不必煩憂,這件事我來處理。既然居我門邸,舊事大不必縈懷。」
「我只是羞愧,已經避逃在外,阿舅一家還要糾纏不休,竟然鬧到大王門上,實在是、實在太丟臉了!」
唐靈舒低頭交叉着手指,語音略帶哽咽:「阿母在時,我家跟舅家就不親近。他們這樣不堪,我怕大王誤會我家也是、我阿耶、我大父、我們一家人都是光明豪邁,不會做這種……」
「我明白,明白的,娘子大不必擔心這些,人情瓜葛,誰家都難免錯結幾戶惡親。雖是眼不見為淨,但也不必一味退忍。人既不以惡為恥,索性教教他們不可輕侮強勢。」
此前李潼便不怎麼忌憚楊家,更不要說如今。
他倒是已經想好了該要怎麼處理這件事,只是在此之前,還是要詢問一下這小娘子自己的心意。略作沉吟後,他抬頭望向鄭金:「阿姨讓我與小娘子私話幾句。」
鄭金聽到這話,臉上便浮現幾分過來人的促狹笑容,指着頭顱垂得更低的唐家娘子笑語道:「阿郎雖是善意包容,但小娘子也不是沒來歷的野客,該說的話,該通的意,總要發在事前。」
口中笑語着,鄭金邁步行出了房間,並順手將門拉起。
如此一來,房間中氣氛就變得曖昧起來,尤其那唐家小娘子顯得更加不安,一張俏臉嫣紅,視線漂移沒有焦點,無論怎麼轉眸,只是不敢望向少王。
李潼這會兒心裏多多少少也有些難為情,索性站起來在房間裏往復踱步,走了好一會兒才臨窗而立,轉回頭望向端坐在房間裏的唐靈舒。
少女髮結輕髻,兩拳握緊置在膝上,掌心裏還攥緊裙帶,素白衫裙下窈窕身姿繃緊微顫,陽光穿窗而入、灑在花紋繁美的平脫器物表面,反射出絢麗近乎夢幻的光芒,又映照在那白裏透紅的臉頰上,更是驚艷得讓人挪不開視線。
李潼眼望着文靜俏麗、一動不動的少女,腦海中卻又想起當日所見那靈動皎潔、令人倍感驚艷的身姿,一時間倒有些好奇,便張口問道:「業精於勤荒於嬉,阿舒娘子你……」
「可是我阿耶還……啊?大王說什麼?」
唐靈舒下意識張口作答,片刻後臉頰已是嬌紅得無以復加,她美眸睜大、隱帶羞惱的望着李潼,片刻後卻將貝齒一咬,兩手拍在席側,雙腿則屈彈而起,身軀如彩蝶般躍起半丈有餘,李潼只覺得視線一花,少女卻已經穿過房廳,閃身沒入屏後,之後更傳出內室房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
李潼心愿得償,再次見識到少女矯捷的身手,只是心裏卻有幾分哭笑不得,片刻後又聽到少女隱帶哭腔的聲音由房間內傳出來:「你不想說什麼話,偏又撩人心慌!見人出醜,有多高興?我也沒想太多,只是、只是你家鄭阿姨整日叨念……」
「阿姨說了什麼?」
李潼繞過圍屏,站在緊閉的內室房門前,叩門笑問道。
「她說、她說……你是她的主人,比我總要親近,反來問我?我能逃出阿舅家裏,當然也能逃出你家,無親無故住在這裏,旁人不說閒話,自己都覺得難堪……你再這樣逼我,我又要走了,去西州尋我家人,再也不回神都!」
少女語調頗顯嗔怨,可見的確是難堪得有些下不來台。
「說什麼一去不返,總有一二人事閒來牽掛。我門第雖然不是高貴至極,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登居。日常所見凡是尋常,過眼即忘也不必勞心惦記。但若人事真入肺腑心腸,反而不好輕易啟齒,左右反思,恐是見色起意,恐是乘人之危。」
李潼立在門外,嘴裏說着,臉上也洋溢起了笑容:「雖然實情如此,但事在心底,還存幾分餘地。話一出口,則不免唐突佳人。娘子非是繁花俗物,可作隨意舉手摘折……」
嘩啦一聲,房門又被拉開,唐家小娘子側立門後,長長的睫毛下水霧暗結,兩眼仍存幽怨:「你又不啟齒,旁人話卻多,堂堂一個大王,什麼話不可說?我能聽得見,自己心裏才能思量,如果覺得被冒犯,是去是留、才好早作打算!這種事情,還要留什麼餘地?」
聽到少女言之坦誠,李潼反倒心生幾分慚愧,他抬手伸向少女臉龐,少女則主動上前將臉貼上,本是極溫馨有愛畫面,只是接下來唐家小娘子說出來的話,卻又讓他大感毛骨悚然。
「其實旁人說什麼,我真不願聽,也不要放在心上思量。可是大王見我太多醜態,如果不能相守下去,我不殺了你,怎麼能安心清白的做人家新婦,害夫郎蒙羞……可是、可是這些醜態又不該怪你,我也、我也……唔……」
話還未講完,粉唇已被銜住,少女曲起的兩肘下意識掙扎前推,李潼只覺得身軀後仰,噔噔向後退出數步,後背重重撞在屏扇上,屏風頓時被撞倒,嘩啦啦倒在了地上。
「大王、大王小心!」
聽到房間中雜響,房外廊下侍立的宦者忙不迭推開房門衝進來,而後便見大王躺在廳中,後背已將鏤空的屏架壓成碎片,姿態很是狼狽,忙不迭衝上前將大王攙扶起來。
「無事,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潼這會兒也是滿心的羞恥,抬眼看看兩手掩住嘴巴、一臉驚容的少女唐靈舒,心裏感慨單練羯鼓還是不行,下盤也要練起來啊。
之後又有幾名奴婢沖入房間中,只是彎腰打掃屏風碎片,轉瞬間將房間收拾好,而後又退出去,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然而等到房門被關上後,尷尬的氛圍則有增無減。
此時少女早已經退入內室並關上了房門,只是光線照射將她趴在門縫向外窺望的身姿完全勾勒在了門紗上。
李潼這會兒仍是尷尬未消,望着門紗映出來的少女身姿,一時間也不知該要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自嘲一笑:「娘子也實在沒有必要過分見怪惡親,非此困擾,哪能巧逢良人。行出來吧,我不怪你!」
「你、你本也不該怪我……人在動情說話,突然咬人唇舌……」
唐靈舒這會兒靈動不再,緩緩的拉開房間門,腳步一蹭一蹭,半晌還有一半身軀落在門框內。
「是我錯,答應我,這件事以後誰都不要提。」
李潼連忙舉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然而少女卻笑了起來:「大王這個樣子,比以往讓人親近……我只在心裏想,不會向人說。」
李潼聽到這話,更覺方才一幕不堪回首,起身說道:「仔細打理一下,傍晚隨我去拜見太妃。近日還要出行一次,伴我去獨孤大將軍府上悼望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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