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266 生人易惑,鬼神難欺

    雖然事發的小樓與相關的人等在第一時間都被控制住,但隨着大量兵眾湧入櫻桃園、並將這座園業團團包圍起來,園中眾人自然都受驚擾,惶恐有加的議論紛紛。

    楊麗操持園中庶務,正在清點各類物資,突然聽到外間譁噪,出門站在廊下,便見到成隊的兵眾們正在園中穿梭巡弋,似在抓捕搜查,心裏也是嚇得不輕,擔心大王在園中遭遇什麼危險,當即拔腿便往小樓方向衝去。

    當她來到小樓外時,便見整座小樓內外都有戒備,人莫能近。另有許多人圍聚在周遭的櫻桃果園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麗湊過去,抓住一名園中僕人疾聲問道。

    「奴也不知……」

    那奴婢聞言後便搖頭,但在頓了一頓後又一臉神秘的低聲道:「聽說是入園一名倡女色撩樓里那位大王……」

    楊麗聽到這話,眉梢頓時一揚,低聲喝道:「哪家伎館的倡女如此大膽!她是不想活了……」

    周遭人眾說紛紜,但卻沒有什麼有用的訊息。楊麗心中半驚半怒,只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索性行上前去準備入內看個究竟。

    她近來常在王邸門下出入,而且還是櫻桃園名義上的主人,樓外那些王府護衛們對她也熟悉。但剛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敢隨意放她入內,只讓她在樓外廊下等待。

    楊麗站在樓下一臉的忐忑,透過窗格向內窺去,恰好看到樓里護衛們將一具屍體以麻氈包裹,那屍體面貌已是慘不忍睹。

    樓里河東王正神情嚴肅的與部屬交談,短時間內看來是無暇召見別者,楊麗也不敢窺探更細,短立片刻後便退出返回自己在院中的居舍。

    「娘子、娘子,那些才士們一個個水牛一樣,園裏收存的酒水又告急……咦,娘子這番打扮是?」

    婢女阿歸從外間叫嚷着走進房間中來,抬頭便見自家娘子一身勁裝的正在房間中拉筋壓腿,不免好奇。

    「世道不太平,安生不容易啊!」

    楊麗嘆息一聲,兩手支地,神情有些痛苦道:「快、快過來拉我一把,站不起來了!」

    通善坊中少有住戶,合坊幾乎儘是杏林並其他各類花果樹木,風景秀美自然無需多說,雖然前段時間杏林遭到了一些破壞,但稍加整理後,仍是一處絕佳的遊玩之地。

    曲江集會轉移到通善坊之後,便以平康伎風月戲弄為主。生人大欲無非食、色而已,西京民眾們對此也是報以極大的熱情。

    雖然入園有所謂捐麻續縷、為聖皇祈祝長生的規令,但大多數人對此也少有在意,他們尋常連縣廨衙官都少見,更不覺得自己觀戲遊樂與東都洛陽的女皇有什麼關聯。

    坊中少有權豪圈地造園,氣氛也較之其他諸坊寬鬆得多,不乏愛好戲鬧的浪蕩之人入園以後便不離開,白天遊走各處戲台欣賞歌舞,晚上乾脆在杏林中露天而居,飢則采杏、渴飲林泉,自有一番無拘無束的樂趣。

    當然最熱鬧還是那些豪貴人家在坊中臨時搭就的一些帳幕,那些帳幕中賓客眾多,通宵達旦的歡宴,白天、黑夜幾無冷清之時。

    哪怕對這些權貴們而言,如此百無禁忌的戲樂時光,也是非常難得的。特別今次又有眾多神都時流的到來,自然也帶來許多朝野動向訊息。因此對這些人而言,這一次的集會既是一次難得的消遣,也是厚結人情的珍貴機會。

    結束了一天的舞台戲弄之後,一些公開的場地自然冷清下來,但那些分散在杏園佳處的帳幕卻各有各的喧譁熱鬧。有美伎作陪,有良朋為伴,或品憑色藝,或細論人情。

    「今日河東大王怎麼沒有到場?」

    歡飲暢談之際,有人提起這樣一個問題。

    河東王作為這一次集會的發起人,且本身又極富才譽,自然獲得了眾多與會之人的關注。這位大王雖不晝夜於此流連不去,但每天也必定會往來一次,今天沒有露面,自然引起了別人好奇。

    「杏園眾選色藝,都被送進了櫻桃園。河東王自有群美環擁,何必如我等俗客翹首於此等待佳人垂青!像是春帳香暖覺夜短,趣弄伶兒已忘時……」

    有人如此戲言,自然引起了哄堂大笑,許多人參與進來議論紛紛,言談之中或欽佩河東王才趣,或是羨慕嫉妒其艷福。

    人之心事各不相同,有人喜樂忘憂,有人卻是戰戰兢兢。

    竇家作為關隴權門中的翹楚,自然在杏園中也架設起了一方帳幕,但卻並不接待賓客,只供自家族人並親友戲樂。

    當然就算接待賓客,敢於入帳的怕也不多。今次許多神都時流走入西京,也帶來朝堂有關奪儲的許多新消息,其家作為皇嗣外親,在這一場通天的紛爭中處境敏感,在神都朝堂未有定數之前,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人為了一時閒趣而貿然走訪,以免引火燒身。

    雖然客席清冷,但竇家人也不以為意。席中散坐五六個竇氏子弟,坐在上席、稍微年長的一個中年人名為竇尚簡,乃是莘國安公竇誕的從子,已故凌陽公竇師綸之子。

    帳幕中沒有什麼喜樂遊戲,家奴們則分立各處,不准閒雜人等隨意靠近。一眾人神態間各有焦慮忐忑之色,頻頻望向帳幕入口方向。


    許久之後,兩名年輕人快步行入進來,入席之後便壓低語調說道:「的確是沒來,就連王帳設立的家徒都撤走了。」

    「這是得手了?」

    席中幾人聽到這話,各自面露喜色。

    中年人竇尚簡尚能保持靜氣,但語調也帶有一絲顫音:「還是要再作細探,確定一個準信。」

    「珠娘姿貌妖冶,勾人慾動,既然已經入了園中,那色徒豈有忍耐得住的道理!櫻桃園外甲徒陳設,建安王旋去旋歸,雖然極力掩飾,但也望有憂色……」

    一個年輕人也有板有眼的分析道,並又有些憂慮:「現在只是擔心珠娘生死如何,這倡女會不會受不了刑訊逼問……」

    「賤娼生出孽種,恩許能列我宗籍,她若把持不住,一番捐身又有什麼意義。」

    竇尚簡聞言後便冷笑道:「已經叮囑她得手之後勿惜己命,死無對證,人也不知她與我家蛛絲的瓜葛。」

    「可惜了這樣一個妙伎。」

    另有一人嘆息道:「眼下十三叔還在蜀中,若知珠娘已死……」

    「一個賤娼,有什麼值得可惜?如果再不作挽救,我家勢都岌岌可危,屆時子弟都要排列受死。」

    竇尚簡又說道:「今夜且先如此,繼續打探櫻桃園消息。還有佈設在建安王倉邸人眾,一俟確定河東王死訊,即刻舉火。你們今夜也都不要狎弄取樂,謹待事發!」

    這一夜看似波瀾不驚的過去了,黎明時分,街鼓未響,坊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戲演佈置。***愉之後,有人酣暢睡去,有人精神飽滿的加入新一天的戲弄中,有人則緊張關注着即將發生的人事變故。

    坊門打開後,有數百兵眾列隊行入,陣仗之大頓時引起坊中遊蕩之眾的關注。在隊伍簇擁當中,一駕露車平緩行駛,露車上則坐着一名少年貴人。

    「河東大王入坊了!」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車上的少王,不免奔走相告。

    「少王沒死?」

    竇尚簡還在帳中小憩,聽到門仆走告聲,頓時從榻上翻躍起來,行出後便見幾名子弟俱都神情惶恐的站在那裏。

    這會兒他心裏也有些發慌:「確定沒有?少王果然無恙?」

    「少王正在北園戲台觀戲……」

    一名竇氏子弟神情灰白道:「珠娘死了,被埋在櫻桃園裏。七叔,咱們該要怎麼辦?」

    「這、這……賤娼不堪大用,真是累人累事!」

    竇尚簡頓足長嘆,垂下來的兩手有些緊張的頻作抓握:「局面未至最壞,起碼還是死無對證,否則昨夜已經不能安然度過。那賤娼雖然失手,但也沒有暴露更多,還好、還好。」

    「可是少王不死,咱們又該怎麼做?還要不要繼續……」

    竇尚簡聽到這話,也不免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沉吟道:「我家前時儲麻數多,實在不能避盡耳目。若被建安王探知,勢必不會放過,與其待他強索而無惠,不如主動投獻,言助此間戲事……」

    「可是收儲這些麻貨,我家也實在耗資不少!」

    一名竇家子聞言後不免有些心疼道。

    「浮財小計,家業才是大謀。但使門庭無損,你還恐衣食乏用?」

    聽到兒郎此刻還在斤斤計較於小利,竇尚簡頓時面露不滿,訓斥一聲後又說道:「這些存麻,多取庶社,他們如果敢登門討要貨資,直接押送縣廨,刁民貪鄙,敢借興祝大事牟利!」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前計焚燒武氏私庫,繼續執行。他若無困,不能深記恩惠。等我去表意捐貨助事,今夜便燒!」

    「那麼與珠娘前約庶子入宗……」

    竇尚簡聞言後便有些煩躁,嘆息一聲說道:「生人易惑,鬼神難欺。這賤娼雖然無能累人,但也捐出一命,無謂毀約,讓經事者寒了心腸。」

    「嬸母善妒,恐十三叔家宅不寧啊。」

    「他自己家事不安,更怨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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