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衙諸軍亂鬥所造成的混亂很快就遍及全城,但由於諸坊都是相對獨立的存在,兵亂多是發生在城中縱橫交錯的大街上,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擴散到諸坊中。
此時,有的坊區管事者反應及時,或是坊中有什麼大戶在居,第一時間便組織人力將坊門封鎖把守起來,務必將街面上的騷亂隔絕在外。
「究竟發生了什麼?是突厥寇入,還是雍王殿下已經歸都?」
坊中民眾們受此驚擾,自然也都多有猜疑,不斷向左右驚慌奔走的人眾進行求證,但卻完全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訊息回應。
這也很正常,不要說尋常坊里小民,哪怕是一些立朝的大臣,對於今天陡然發生的動亂緣由同樣所知不多,或許有幾分猜測,但也並不能確定,更不知該要作何應對選擇,也只能各自困守坊居之中,務求不被外間的騷亂席捲侵擾。
長街上亂鬥的南衙將士們也並不只是悶頭互斗,街面上不斷有人嚎叫道:「今上乃妖后所僭立,本非皇國正嗣!母子違棄大帝遺制,偷符竊命,褻弄公器,嗣聖以來,正統絕矣!天皇恩眷垂及子孫,廬陵王北行歸國,凡忠骨自詡,此時不奮起迎王歸統,更待何時!」
然而街面上已經是混亂至極,如此一番長篇大論能夠喊叫出來已經不容易,聞者能將訊息接受多少更是存疑。反觀仍然忠於皇帝的禁軍將士們,喊話則就乾脆直接得多:「皇命驅使,殺賊告功!」
雖然南衙兵亂爆發的猛烈,且涉事者眾多,但是形勢的發展漸漸便開始對那些作亂者不利。畢竟南衙將士這一次衝出皇城,還是奉了皇帝所命要捕殺悖逆,相對而言目標要更加篤定明確。
至於那些參與謀亂的南衙將士們,首先便沒有一個完整的指揮系統與周詳的行動計劃,雖然憑着身份的隱秘、暴起發難,也造成了極大程度的動盪,但卻是各自為戰,並沒有及時的將各方鬧亂統合起來壯大聲勢。
還有更關鍵的一點,雖然也有許多叛亂將官明確的喊出了要奉迎廬陵王歸國繼統的口號,但是對於普通士卒、包括坊中已經被驚擾起來的民眾而言,廬陵王只是一個存在故事當中的遙遠形象,本身並沒有正式現身鼓舞亂軍士氣,號召力也遠沒有想像中那樣強大。
而且,鬧亂爆發於皇城之外的街曲之間,無論參與鬧亂的軍卒們喧鬧廝殺得再如何兇狠,也並沒有直接撼動到皇城中樞的安危。
一方面,皇帝穩居皇城大內,周圍仍然不失拱衛庇護。另一方面廬陵王不知所蹤,只是通過鬧亂將士們口號喊叫而略具存在感。
所以在經過最初的應激暴起鬧亂之後,各方的鬧亂便漸漸遭到壓制,那些參與鬧亂的南衙將士們或因圍殺而直接橫屍長街、或因追趕而向各個方向逃遁。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着局勢對於朝廷而言就在轉好。畢竟皇城雖然沒有直接遭受亂軍的攻殺撼動,但現在朝廷對於分散在城中諸街的南衙軍眾們也基本喪失了控制權,整個神都城中,已經沒有什麼秩序可言,且鬧亂已經不再只局限於幾條長街幹道,開始向坊曲之中滲透。
生人誰無二三不平之氣、睚眥之仇?
往常都畿秩序尚可維持,治安仍未失控,就算有什麼冤屈不忿、也只能隱忍按捺。
可現在就連都中最為精銳強大的宿衛禁軍都開始亂鬥起來,秩序完全崩潰,哪怕坊曲小民但有一二勇力可恃,往常所積攢的種種負面情緒也都爆發出來,趁亂開始發泄,或是舊怨尋仇,或是搶劫坊中富戶,使得整座神都城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
在這滿城的混亂中,有幾處混亂最為的洶湧猛烈,其中一處便是由皇帝欽定、宣為國賊的韋承慶邸居所在的崇業坊。
因為得到南衙中同謀者的報信,在南衙將士們還未殺到坊中之前,韋氏家人們便先展開了掙扎自救的活動。
韋承慶親自率領族中親徒們奪下了東側的坊門並加以據守,確保退路在控之後,韋承慶並沒有第一時間選擇撤離,除了坊居中還有更多女眷族親、不便即刻逃竄轉移之外,更重要的還在於韋承慶作為奉迎廬陵王歸都的主謀,也是聯合各方同謀勢力的關鍵人物,一旦貿然遁走,各方人事失於統合,整個計劃或許都要流產!
「信號怎麼還未發出?」
佔據住坊門後,韋承慶手持橫刀向坊內張望,神情語氣都焦躁不已。
終於一道煙柱自坊中南曲方位沖天而起,於陽光的照耀下分外明顯,各個方位都能清楚望見,這便是與謀者此前約定大事發動的信號。
雖然眼下這情景已經大悖於此前計劃約定的情況,但眼下也顧不了那麼多,畢竟誰也沒想到皇帝居然有如此剛烈的決心與勇氣,竟然敢在敵情還未完全分明的情況下率先發難。韋承慶也是趕鴨子上架,退無可退,只能倉促發動了。
信號發出後,韋承慶先是鬆了一口氣,自己先留在坊門處等待各方人事力量向此匯聚,同時也召來心腹家人,急促的吩咐他們即刻前往同謀諸家傳信告急,約定行動。
韋承慶久歷宦海,自知相謀大事成敗本在頃刻之間,任何人面對這樣的關鍵抉擇都難免猶豫不定。如今他是被皇帝親自點名要加以誅除的對象,本身已經無存僥倖,但其他的人家則就難免心存兩顧,特別是在這種突發狀況下,未必還能遵守此前的約定、一同發動。
所以除了發出信號之外,韋承慶還要着令家人親自向幾戶重要的同謀者傳信,既是在敦促他們儘快應變起事,同時也是在威脅。
眼下韋氏族人行動力不失,並沒有被包了餃子,如果涉事幾家心存畏懼僥倖而背棄約定、想要獨善其身,那就不要怪他把相關人事統統揭露出來!
相關人員分遣出去之後,韋承慶剛待轉移到更加隱秘之處等待援軍到來,定鼎門東二長街已經有幾百名甲卒縱馬南來,為首者正是韋承慶此前提拔設置在南衙右衛的勛府中郎將周以悌。
這一行人甲馬多有浴血,可見也是經過了一番廝殺。沖至坊門前,看着手持簡陋器械防守於坊門內外的韋氏族人,周以悌捉刀在手,大聲吼叫道:「韋相公可在坊中?」
多數韋氏族人並不知韋承慶與周以悌的聯繫,及見這麼多甲兵凶神惡煞的向此衝來,已經是驚懼有加。
韋承慶本來還待轉移到別處去,因為他所等待的援軍並不是周以悌,而是他兄弟韋嗣立於汝州所招募且已經秘密潛入城中坊間藏匿的兵眾。
不過他對周以悌還是比較信任的,周以悌本為外府果毅,能夠入都宿衛且加入到這一場謀計中,全是因為他的引薦。而且眼下局勢崩壞,能夠儘快聚集掌握一股足夠自保乃至於反擊的力量是最重要的。
「我在這裏,外間情勢已經如何?」
稍作沉吟後,韋承慶排眾而出,向着周以悌頷首說道。
「相公在此最好,我真怕相公已經……聖人突然垂命發難,讓人猝不及防,卑職也是捨命才得脫身,趕來此處。」
說話間,周以悌翻身下馬,由後方取出一份甲冑入前幫韋承慶披掛防身,並又說道:「如今形勢已經如此危急,大事是否繼續?卑職既已至此,必盡力以周全相公此身,但廬陵大王處可有力士籬護?聖人驟發諸軍,諸軍忠驍雖各自奮戰表現,但至今無一教令布施,音容蹤跡俱是隱在,勢力譁噪、恐難長久啊……」
聽到周以悌這麼說,韋承慶也不免長嘆一聲:「關西悍臣狂妄而來,朝情本就危殆,今上昧於情勢,誠非大器能托。幸在廬陵大王已近都畿,尊駕前後不失擁從,入都之後,群眾仰望不失……」
「卑職志力捐此事中,忠勤可表可獻,唯至今不能拜見大王,實在難免忐忑。今日護從相公趨吉避凶,相公能否稍為引見?」
見韋承慶的回應只是避重就輕,周以悌不免有些不樂,繼續爭取道:「卑職自知無世傳之勛親,亦不敢妄貪近侍之恩位,唯望一仰尊榮,使我能知捐命於誰、使王能知誰為捐命。大難臨頭,唯此一願,乞望相公能夠滿足!」
「眼下合城譁噪,絕非覲見之時。周將軍你且安在於事,等到時機成熟,自能進拜……」
韋承慶聽到周以悌還在糾纏於此,不免皺眉不悅。
然而他話還未講完,周以悌已經羞惱得將手中兜鍪劈頭砸向韋承慶,並怒罵道:「勢已至此,老奴還要阻我見王!詐用驅使人力性命,王恩包隱、唯是幾家竊享!大事謀而將發,一面尚且慳吝賜給,讓人如何敢捨命效忠!老奴挾王操弄眾情,今日不見廬陵,休想再使我性命!」
被周以悌手中鐵盔兜頭砸下,韋承慶一時間也是驚愕至極,吃痛捂臉仰倒於地,霎時間已是血流滿面,片刻後才羞惱道:「賊丘八,能預大事已是至幸,時機不具、強要見王,你是存的什麼心腸……大計存我一心,此時逆反,你是要害掉滿門性命!」
周以悌盛怒之下難以隱忍,砸倒韋承慶後,心中也存幾分懊悔,但在聽到這斥聲後,心中凶戾又被激發出來,揮腳直向韋承慶胸腹踹去:「老賊謀事不謹,虧我捨命來救!既然投奸不成,老子仍是唐家忠勇,今日便殺你這老賊,自投大內入獻!聖人臨朝恩我賞我,勝過亡命之犬的廬陵!」
說話間,周以悌拔刀在手,直將韋承慶頭顱斬下,環顧左右驚慌之眾,獰笑道:「皇命驅使,殺賊有功!韋逆滿門性命,俱冠纓封侯之資,兒郎們此時不作奮進,更待何時!殺,殺光這一戶賊門!」
刀劈韋承慶之後,周以悌心中凶戾更被激發出來,凶獸一般咆哮一聲,揮起屠刀便斬向周遭驚恐逃遁的韋氏族人。
而這時候,跟隨周以悌趕到此處的南衙兵將們也反應過來。眼見主將已經在揮刀屠殺起來,便也顧不上原本的立場謀計,連忙縱馬沖入,加入到對韋氏族人的追殺中來。
一場屠殺,自東坊門爆發,街曲一路伏屍遍地,直至這一路悍卒衝進韋承慶家邸門中,不久後,已是滿門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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