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台這一次潼關演武,安排的演武項目雖然並不困難,但對於這些新編入伍的團練兵來說,想要從頭到尾合格的完成下來,同樣頗為困難。
特別是在演武的第一天,基本的行軍紮營都錯漏多多,有的營隊偏離了預定的紮營地點,有的入夜尚且沒能紮營妥當。更有的一日操練下來,入營清點一番後營士或多或少,明顯是旗令混淆,認旗不清。
總之,第一天的操練進行下來,可謂是錯漏多多,不堪入目。
對於這一點,李潼也有預見,倒是並不怎麼意外,但不意外並不意味着不作追究。
所以這第一夜營宿之後,中軍大營外刑具架設,諸營官長各依犯錯輕重入營領罰。像是出任一營營主的李禕,一天操練下來後,直接混成了一個光杆司令,其營士俱離散於陣伍中。
「知易行難,可有領教?」
待到李禕一臉羞慚的入營請罪,李潼望着他微笑道,但片刻後臉色卻陡地一沉,冷聲道:「行營亡士過半,該當何刑?」
「亡士過半,當旗兵長,斬!」
李禕聽到這話,額頭冷汗直涌,但還是開口澀聲言道。
「營士給你,便是手足,手足俱無,性命何存?今日尚是演練,來日真赴沙場,你自覺還有性命歸來領罰?」
今次演武本就是操練一群新兵蛋子,刑罰自然不可能遵照正式的軍令,不過李禕這小子搞成這樣,李潼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因這小子是宗家難得才器之選,李潼對其也是頗有栽培,舊年赴隴都帶在身邊增長閱歷,歸京後又長在鷹苑受教韜略。結果這一次授給營職,就露了這麼一次大臉,連李潼都覺得有些沒眼看。
第一天的操練,行軍二十里而後紮營就宿,從禁溝西側起行,東側塬頂紮營。為了降低難度,甚至沒有給諸營配給器械輜重,諸營氈帳幕也都提前送過了禁溝。
這些新招募的諸州團練,雖然不乏府兵亡戶,但由於行台旗令並編制都是新設,有別於此前諸種,所以難免是有些無所適從,混亂是整體的。但其他營主多多少少還能有所約束,至於李禕直接營伍盡失,也實在是獨一份。
諸營行軍過程中,自有內衛甲士跟隨監督,回報李禕最大的問題就是惜刑。慈不掌兵是有一定道理的,諸營營主分得營伍後,許多營主便先設督隊,優選有行伍經驗的老卒以約束部曲,凡有游卒離伍直接施以鞭笞之刑。
掌軍則必掌刑,李禕接手營伍後倒也設起施刑手,但在施刑的時候卻不夠乾脆果斷,無以威眾。
更要命的是他設定的軍令過於繁瑣,觀水文、察地理,疾行潛進、前跳後伏,鷹苑中所教授的各種行軍變化倒是試演了個遍,可問題是他營中這些新兵蛋子連基本的認旗協進都困難,結果登塬一瞧,整個營中除了他只剩下了一個執掌認旗的令兵,就這還是因為他自己辨識旗幟找了上去。
看着李禕一臉挫敗垂首伏地,李潼嘆息一聲後說道:「解下營符罷,明日入伍隨軍出入。」
李禕聽到這話,眼眶霎時間紅了起來,伏地哽咽道:「末將情知失令,不敢請恕。但營士盪沒於我,請以一夜為期,入營收撫遺卒,明早典兵,若失一卒,願領正刑!」
「少年意氣,爭強是好,但諸卒雜在各營,既已入帳就宿,不為你再開方便之門。」
「末將不敢妄求方便,所管營卒籍名形貌半存心中,入營細索,絕不橫擾營卒寢宿。」
「若依正刑,明早若仍亡士過半,可是要就斬的!」
見李禕還在頑固爭取,李潼便有些不悅。
「典兵無能,該當領罰!末將錯失前機,恃恩強求,若仍無補前罪,死而無悔!」
李禕又叩首懇求道。
「去罷,好自為之。午夜之前,諸營門關閉,營令也不為你一人獨寬。」
李潼又稍作沉吟,又對眾待罪營主說道:「爾等諸眾,若有亡散待刑者,一併下營揀取。明日典兵驗數,全則不罪。」
諸營主得到這個機會,自是大喜,叩謝之後便匆匆行出,不敢再耽誤時間。
接着,李潼視線又望向郭知運,發問道:「一營甲數幾員?」
「三百三十數。」
郭知運聞言後便連忙正色答道。
「你甲伍入帳是幾數?」
「七百八十六數,我營三百一十七數,別營四百六十九數?」
郭知運講到這裏,語調內隱有自得。
「何以冒數如此?」
「我營行伍最整,令語最簡。士伍觀風傍勢,隨我而行。」
郭知運講到這裏,又連忙說道:「末將沿途收撿遊蕩失伍徒卒,以我本部分領什伍,營分內外,號兄號弟,兄營令以四方,弟營令以左右。四方混淆者笞五,左右不分者杖十。督隊六十,以我舉手前後,喝令不應者,黜之以外,再喝不應,半袒以奪甲意,三喝不應,逐之出伍、意以斬……」
「明日典兵出營,以你營為正,掌中軍認旗。」
李潼先將郭知運拔於諸營主之上,然後又微笑道:「明日行途三十里,夜中就宿後你營將有鼓襲,歸營準備罷。」
這一次演武,不唯練兵,更是練將。諸營雖然各自不乏混亂,但對兵長懲處並不施以肉刑,而是階號升降。類似李禕那種直奪營符者,就等於退出了這一次演武,起碼這一次不會再有機會了。
首日演武,郭知運大放異彩,階號升為甲上,更直接領受了中軍認旗,自然讓人艷羨不已。
清晨時分,李潼剛剛起床,帳外李禕早已經在外等候,眼眶紅腫入內叩拜道:「昨夜入營招撫亡失,得員三百二十一數,亡員九數,特來領罰。」
看到這小子一臉疲憊,李潼也有幾分不忍,聞言後便說道:「領笞之後,歸營整部,暫不給階。夜中就宿若仍故犯,前罪自領,不容申辯!」
「末將領命!」
新的一天,諸營炊煙升起,隨着陽光照耀塬頂,鼓角聲再次響起,各營次第行出,演武繼續進行。相對於第一天的混亂,今天的狀況便有了極大的改善。
當傍晚時分諸營下塬,就黃河岸邊紮營就宿時,營盤格局已經初具章法。
如是演武兩旬之後,某一天夜裏,潼關關上突然鼓聲大躁,旋即千數騎狂風一般卷上塬頂。曹仁師親率部伍直撲塬頂諸團練營盤,便見營火次第點燃,營士持杖傍柵陣列。突襲之軍於諸營之外縱橫數遭,於野中竟無捕一名跳營逃卒。
「兒郎歸營就宿,晨前仍有一襲!」
無功而返後,曹仁師勒馬於營外大聲吼叫道,之後便引部如潮水般退去。
黎明之前,如約再來,還未靠近營盤,便察覺前方氛圍有異,喝令隊伍緩行,側方桃林中卻突然火光沖天,並伴隨着將士們吼叫聲:「沖啊!擒獲一騎,能加餐一羊!」
「哈哈,小輩戲我!咱們撤,明晨諸營但有膻味,關中一月不得肉食!」
曹仁師大笑着勒馬迴轉,麾下群騎潮水般退走,然而在退走的途中,自有五百騎下馬沿側路疾行伏定。當桃林中諸營將士沖至近前時,直從野中衝殺出來,游騎去而復返,直接擄走近百衝出的將士,並一路追攆直至營前,叫鬧一番,盡興而歸。
一行人返回關前時已經是晨光破曉,及至近前,卻見關前赫然千人列陣。
「曹將軍難道以為營中無馬?」
郭知運手持木刀大笑道:「兒郎們,告訴關前袍澤,我們要做什麼?」
「烹羊、烹羊!」
關前那千員陣卒聞聲後便大吼道,明明幾聲吃貨口號,竟喊出幾分壯懷熱血的氛圍。
「哈哈,入我關前,能撼幾分?但夜中奇襲,仍能成陣,何吝一羊!開關門,數羊犒軍,此日飽餐!」
這樣的演練,當然不足夸勝。但正如曹仁師所言,成軍堪堪一月,已經能夠陣伍調度從容,的確值得犒賞。
足足近千隻肥羊從潼關被趕上塬頂,這一日,諸營灶火旺盛,膻氣滿滿,諸營士持刀分肉,吃得滿嘴流油,可謂暢快有加。
演武正式結束以前,除了犒獎將士之外,行台還專門派來了百數名音聲伶樂,戲演歡賀。諸如雍王《殺蕃歌》、《少年行》等諸俗樂,並是傳唱塬上營間。
除此之外,另有新謠《燕子賦》,於諸營中加以演唱。這一首新謠,並不以詞麗壯闊而成,俚曲通俗易懂,講的故事也是很接地氣。是講客居異鄉的燕子辛勤築巢,結果卻被土戶雀兒將其巢食侵佔,雀兒有恃無恐,因為燕子身為逃戶本就罪身,不敢訟於官府以求公道。然而行台使員鳳凰入鄉擴戶,明辨是非,判令雀兒歸還燕巢,並將侵奪燕子產業的雀兒拔羽放逐。
士伍之間最尚公義,當這《燕子賦》在諸營唱起時,自然群情振奮,無不盛讚鳳鳥處事公道。
通過這一寓言歌賦,來自諸州的團練營士們也都了解到行台有關擴戶的新行令式,官府不再以逃戶為罪,無論返回故鄉還是就附客籍,只要能夠勤勞生產,遵紀守法,官府都會保護其家業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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