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平鋪直敘的語氣講述出這個世界邪惡秘密之一的時候,唐閒已經回到了三十九堡壘。
他以唐吉坷德的身份,坐在露天咖啡廳的某處角落裏,看着人來人往,看着所有人臉上的驚恐。
其實並不是什麼太難以接受的事情。審判騎士是如今才有的。
但類似的事情從古至今卻不曾停過。人類對自身研究改造的執着,對進化進程的加速欲望,一直都是帶着不惜毀滅自身的病態的。
審判騎士在某些方面來說,也印證了這一點。
比起還有些不明所以,被當頭一棒敲的太重而沒有立馬察覺到的金字塔居民來說,領主們才是最為緊張的。
他們詫異於審判騎士的製作過程,卻內心也早有猜測。但真正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住在金字塔里的領主,會生出對抗金字塔的意志。
咖啡有些涼。
唐閒看着不遠處的電子眼,又看了看就在對街的電話亭。
神情始終平靜。
他從來沒有認為僅僅靠着自己與宋缺,就可以將人們叫醒。
就可以讓人們意識到這幾百年來,他們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個籠子。
好比有一天,人們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存在一座通往神所在之地的高塔,人們也不會立馬的接受這個世界有神的說法。
最真實的可能性是先給這些種種不合常理的情況,強行加上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缺抖出了真相,然後呢?大家並不會真正的與金字塔訣別。
領主們還會在後續想出各種理由來安撫人們,這些理由必然冠冕堂皇,包裹着正義的外衣。
而所有人都在這裏住了數百年,這樣的習慣也難以靠着審判騎士的真相改變。
自己讓宋缺做的,不過只是一道開胃菜。
讓大量人類遷徙百川市離開金字塔,直接將人類文明翻入新的一頁,還早了些。
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引出幾個人。
電話亭的電話忽然響了。
於此同時,全世界各個地方的電視塔,也相繼的被強制中斷。
唐閒看了看時間,前後不到二十五分鐘。
「還算效率。」
他輕聲的嘀咕着,便站起了身,走入了電話亭。
其實早在21世,手機成為了全人類都擁有的必備物品後,電話亭就被淘汰。
但作為標誌性的建築,和人們對古代的緬懷,這種功能性建築還在,且不僅僅只是作為觀賞。
拿起電話的瞬間,唐閒就聽到了康斯坦丁的抱怨:
「玩過火了啊你,我們現在對秩序勢力了解的並不多,就像一台機器,如果遭遇到了某種病毒,必然會有應對的措施,最為激烈的便是系統重裝。你讓你的人做的事情,就好像是植入了一種與底層代碼違背的病毒。
就不怕真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東西來將我們抹殺掉嗎?」
唐閒笑了笑,說道:
「句芒和迦尼薩死了。」
「這件事我知道了,你怎麼做到的?」
「電話里不太好說,不過我猜對這件事感興趣的,不止你一個。塞壬,烏拉諾斯,也都很想知道吧?」
「方才強制中斷了所有堡壘播放設備的,便是塞壬。
他掌管着這個世界的很多娛樂行業與傳媒行業。
你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意義。也許能啟蒙到人類,可他們只要不離開金字塔,在你死後,塞壬很快就能讓這些事情回到原點。」
唐閒不否認,摸了摸鼻子說道:
「但我還沒有死,他們應該很想我死。畢竟這件事算是正式對他們宣戰?」
「是的,早在你安排的人將黎萬業比下去的時候,塞壬就已經計劃好了要對付你。
他和烏拉諾斯已經達成合作,康……唐閒,我這次也是來告訴你這件事,你勝算並不大。你不明白塞壬的強大。」
「比句芒還厲害麼?」
「這……還真不好說,你確定不能告訴我細節?那個女人可是非常麻煩的,她是怎麼死的?」
康斯坦丁還是很好奇,唐閒是如何如此輕易的殺死了句芒與迦尼薩。
「句芒和迦尼薩都死了,你聽起來倒是很高興。」
「是。句芒從始至終都在懷疑我,我是不怎麼喜歡她。」
「她有小虎牙,也難怪。」唐閒冷不丁的蹦出一句。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康斯坦丁都沒聽明白:
「小虎牙?」
「虎牙傷丁,你叫康斯坦丁,所以你倆不對盤很正常的。」
電話那頭的康斯坦丁一臉無語的表情:
「你講冷笑話的水平可真不怎麼高。」
「她雖然麻煩,但依舊是人類,去了頭一樣活不成。總之,現在我只需要專心對付塞壬就行了對吧?」
唐閒語氣還是那般,像是殺掉了句芒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種無所謂的語氣,讓康斯坦丁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唐閒:
「話是這樣說啦,但沒有了迦尼薩,青銅審判騎士和白銀審判騎士可就都歸塞壬控制。
他現在是唯一一個能夠操控審判騎士的人,尤其是如今審判騎士大量遍佈在世界各地。」
唐閒點點頭,說道:
「所以該是決戰的時候了,除開塞壬,還有一個烏拉諾斯,我需要你來幫我。我沒把握殺死兩個秩序之子。」
「你管這種事情叫沒把握?我還以為你有着萬全準備,畢竟你可是不久前就手撕了兩個同行。」
「主動出擊和被動迎敵不是一碼事。你今天應該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吧?」
「是的,我必須要做一個有用的監察者,要不被塞壬他們懷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故而你的時間不多。因為我每隔一陣子,就得將你的秘密抖出去一些。」康斯坦丁苦笑。
「你看起來倒是樂在其中。」
「並沒有,如果能解決掉塞壬和烏拉諾斯的話,對我來說也有好處。我答應會來幫你。至少在克制審判騎士上,我的金屬控制能力,能夠起到很大作用。
但塞壬與烏拉諾斯,就只得靠你自己去解決,最好不要牽扯到萬獸,不然那個場面你多半是不喜歡的。」
唐閒聽出了康斯坦丁的話中話,說道:
「看來他手裏的人質很多。我的夥伴很安全,這麼說來,應該是普通的金字塔市民?」
「聰明,塞壬就在三十九堡壘的第三層。六百六十九學區。一共七百多名審判騎士已經將學區包圍。算是龍潭虎穴,等你單刀赴宴。」
康斯坦丁稍作停頓,整個人的語氣也極為凝重:
「上次龍襲那樣的事情,就不要再搞出來了。我必須告訴你,第三層的人特別特別多,這些人可都是人質,大多都是十二歲到十八歲間的孩子。
而你呢,我可以斷定你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狠起來連自己都可以騙的死小孩了。想來你不會不顧那些學區孩子的死活吧?」
唐閒忽然說道:
「你也算是戰友了,我給你起個人類的名字吧?」
「人類的名字?」
「康斯坦丁也好,普羅米修斯也罷,都叫着彆扭。」
這話題岔開的有些生硬。
康斯坦丁說道:
「認真些,我現在正在幫你分析呢。」
「不用分析。我會救第三層的人,按照他們的規則來。」唐閒很乾脆果斷。
「嘖嘖嘖,所以我說啊,滿世界都是塞壬與烏拉諾斯的人質,你又何必一定要急着挑釁他們?還是說我就是做底牌的命?」
「所以你該有個名字,將來你死了,我可以在墓碑上寫一個人類名字給你。」
康斯坦丁嘴角抽搐了一下,搖頭嘆道:
「那我應該叫什麼?」
「康小丁。」
「……你還是叫我康斯坦丁吧。」康斯坦丁強忍着罵人的衝動。
唐閒倒也沒堅持。
二人一齊沉默了數秒後,康斯坦丁說道:
「時間是一天後的正午,塞壬和烏拉諾斯都會到場,以及數百名審判騎士。我會在審判騎士驅動的時候,利用我的能力給你爭取時間,就這麼說定了?」
「好。」
「話費很貴,明天見。」
康斯坦丁掛掉了電話。
唐閒皺着眉頭,心說這人老搶自己台詞。
……
……
一天的時間並不長。
這短短的一天裏,唐閒沒有做什麼緊要的事情。
就只是在金字塔里晃蕩。
他老老實實本本分分,沒有聯繫任何自己的隊友。
審判騎士這種機械生命體,是唯一能夠克制伊甸之力的存在。
他知道這一次自己將面臨極大地挑戰,但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事實上看着這些人來來往往的樣子,唐閒覺得大決戰幾個字,大概算是看低了秩序者,或者高估了塞壬烏拉諾斯等人。
就在幾天前,他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秩序者數百年來,是如何保證秩序之子們都那麼聽話的?
如果它本身沒有意志,只是機械,那麼統治着人類的,可不就是秩序之子?
它的創造者該如何保證這一過程順利實施?
自己的父母與自己,到底為何能夠如此順利的離開神座?
在這之前,就沒有秩序之子懷疑過這些?
這一堆問題,那個墨綠色頭髮帶着小虎牙的句芒,其實是有自己的見解的。
唐閒有些遺憾。
塞壬也好,羲和也罷,或者烏拉諾斯等等,都是很優秀的人。
人類歷史上,還有不少這樣的存在,可惜都不曾真正的看到那片天空。
就像黎小虞小時候做過的那件事。
她安排人通過飛行載具一直往高空中飛行,直到機器就像是進入了礦區世界一樣,忽然間一切動力失效。
然後開始墜落。
沒有人知道金字塔的頂端是什麼。
但也許……曾經有些很優秀的人做到過類似的事情。
世界的謎題還很多。
秩序之子,也不過是蟻群里幾隻大個兒的存在。
他們的生死,乃至金字塔內人們的認知改變,也許都無法從根源上威脅到金字塔。
……
風波沒有平息,各地漸漸有人鬧了起來。
審判騎士的事情,很多人需要給一個說法。
失去了親人的人們痛不欲生,但他們大多只是底層的礦奴,死於礦區還是以審判騎士的身份活着,似乎沒有本質區別。
這就是這個世界根深蒂固的舔傷口文化。
一切就像是唐閒預想的,人們憤慨,人們震驚。
但日子最終該過得過。
大人物們爭相發言,站隊宋缺,表明自己不曾知道審判騎士的製作過程。
黎家自然就成了秩序者的背鍋俠,怒火的宣洩口。
第四層通往第五層的通道口處,聚集着大量的居民。
可唐閒相信過不了幾天,這件事就會被鎮壓下來。
……
……
次日正午。三十九堡壘第三層,六百六十九學區。
學區今日恰好沒課,不過照往日來看,應該還是會有很多的師生來往。
昨日宋缺帶來的巨大話題,雖然影響到了學子與老師們。卻並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
今天的安靜顯得有些異常。
嗅覺在唐閒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種玄幻的能力。
一切如同康斯坦丁所言,今日的六百六十九學區,就是一個真正的龍潭虎穴。
而且情況比他的預想要更糟糕。
唐閒並不着急,腳步不急不緩,臉上帶着幾分無奈。
穿過了學區的大門與主道,他慢慢的走向了最為寬闊的人工湖附近。
在這裏他第一眼看到的人,卻是康斯坦丁,這和他與康斯坦丁約定的相見有所不同。
二十年後的康斯坦丁是個什麼樣子,唐閒並不知曉,但康斯坦丁是知道唐閒的。
他一身紅色的風衣外套,乳白色的短髮,神情里透露着一股子痞子氣。他今日的氣質,也與他在監察者之屋裏觀測世界的時候截然不同。。似乎隨時都可能掏出一把電結他來上一段即興演奏。
在康斯坦丁的身邊,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唐閒倒是稍微有些了解,因為此前康斯坦丁表述很準確。
塞壬是一個有着迷人外表的男性。烏拉諾斯就顯得猙獰而粗獷。
這二人一左一右,康斯坦丁則在二人中間靠後的位置。
最讓人感到頭皮發麻的,還是周遭那密密麻麻的審判騎士。
它們遍佈在四周,當唐閒踏入這片學區,走到三人面前的時候,就已經被無數道竭心射線鎖定。
它們的眼中閃爍着紅光,進入了最高級戒備狀態,就像是唐閒第一次見到這些機器的時候一樣。
四個人就這麼對峙着,康斯坦丁並沒有站到唐閒的那一邊,他依舊在塞壬與烏拉諾斯的方向。
許久之後,唐閒皺起眉頭,頗有些難過的說道:
「原來這就是你的選擇。所以今天的你,不是來幫我的。難怪你的第一個目標是迦尼薩,因為他死了,你和塞壬才能夠真正做到掌控全軍。原來我被你算計了。」
塞壬和烏拉諾斯看着唐閒意外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一起欺負七號的美好童年時光。
康斯坦丁摸了摸鼻子,輕笑道:
「能騙到你,這是我的榮幸,我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麼喜悅。」
唐閒嘆道:
「為什麼?」
「因為你讓我一直覺得,我只是一個替代品。
但好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假着假着,假的就成了真的。而你這個真的大boss,則會變成假的。」
當自己的底牌消失,甚至變成了對方的籌碼時,這場戰鬥的危險程度就瞬間從略有把握變成了九死一生。
七百名能夠對付伊甸之力的審判騎士,加上兩名強大的秩序之子,已經讓戰鬥有了極大的懸念。
可真正的殺招卻是康斯坦丁的叛變。
唐閒感受着學區外邊兒的人們來來往往一切如常,不禁有些失神。
到底有多少大事件,是在人們不知覺的情況下發生的?
他的神情凝重起來,因為這一次,他真的感覺到了危險,但唐閒還是沒有露出驚慌的神情。
他有些寂寞的說道:
「其實不瞞你說,我在假裝自己是boss這件事上,也挺有心得的。可惜這種你我立場不同,我們不能像朋友一樣交換心得。」
康斯坦丁微微不解。唐閒好像過於淡定了一些。自己的叛變,該是對他最為致命的一擊。
但看起來……唐閒只是有些難過,卻並不驚駭。
「其實我真的有想過,你以後離開了神座,會跟我一樣,過一些閒適的日子,你就叫康小丁是一個很,甚至這一戰如果你真的幫我,我叫你唐小丁也可以。我一般不給人這個姓氏,這是自己人的意思。」
唐閒的語氣頗為無奈。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話音落下後,不遠處學區的教學樓外壁上,植物的藤蔓慢慢的爬了上去,像是忽然間有了生命。
一朵墨綠色的花,悄然無息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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