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身在瀛洲號上的楊振,與隨侍在側指揮船隊已經做好了炮擊準備的嚴省三,你一句我一句,推測着濟爾哈朗可能會作何反應的時候,此刻身在九連城城頭上的濟爾哈朗本人,已經做出了決定。
「鞏阿岱,你帶阿禮哈超哈營出城走一趟!若是能直接擊潰膽敢來犯的南朝兵馬,那最好,若是不能將他們擊潰,也要斬首一批回來!哼,什麼時候輪到明國兵馬,來圍我們大清的城池了?!」
「這個——嗻!」
面對濟爾哈朗的命令,鑲藍旗梅勒章京鞏阿岱乍聞之下,略微有點遲疑。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遲疑,鞏阿岱隨即就領受了命令,後退幾步然後轉身離去。
而同樣跟在濟爾哈朗身邊的費揚武和佟六十二人,聞言之下,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反對之意。
照理說費揚武是宗室出身,這個時候應該由他站出來勸勸濟爾哈朗。
畢竟守在城上更安全。
但是,費揚武最近沒少挨罵,自己也覺得在濟爾哈朗面前,已經毫無尊嚴和地位可言了,是以終究沒有吱聲。
而佟六十眼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如此模樣,當下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便硬着頭皮站了出來,甩袖打千兒,躬身屈膝,對濟爾哈朗說道:
「王爺,東南方數里外的江面之上,有大批南朝的戰船出動,南朝戰船多數裝有重炮,鞏阿岱率軍出擊,其側翼或許要遭南朝戰船炮擊。因此是否出擊,還請王爺三思!」
佟六十齣身的佟家,即所謂佟佳氏,自從投靠愛新覺羅家當上了從龍的奴才之後,就一直協助自己的主子家掌管烏真超哈事務,即火炮相關事務。
因此佟六十對火炮的關注,對火炮的認知,比他的主子們要深刻得多。
每逢兩軍對壘之際,他都會比他的主子們更加注意觀察敵人的火炮配備以及炮陣所在的位置。
這次也是一樣。
然而可惜的是,濟爾哈朗之所以下令鞏阿岱率軍出擊,也是經過了三思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重炮的厲害,濟爾哈朗當然知道,可是眼前的形勢,卻由不得他繼續畏首畏尾下去。
濟爾哈朗當然不是容易衝動或者意氣用事的人,但是眼看着城外的明軍步騎,就這麼堂而皇之、不緊不慢地朝自己坐鎮的城池壓上來,他還是有種被當眾打了耳光的感受,感覺到自己的顏面被嚴重冒犯了。
曾幾何時,哪一支南朝兵馬在戰場上見了自己不是望風逃遁?
多少年了,什麼時候目睹過如今這樣的場面——南朝兵馬在城外如潮水般席捲而來,而自己的鑲藍旗蟎洲大兵們竟然成了拒城而守瑟瑟發抖的一方?
正是這種攻守易形的巨大變化和反差,一時之間讓濟爾哈朗的心態有點失衡了。
而且,不趁着南朝兵馬初來乍到立足未穩,讓鞏阿岱率軍出城打一場,提振一下士氣,那麼接下來,等到南城兵馬在城外安好營,紮好寨,出城野戰破敵的機會就更小了。
特別是,現在是自己這個大清和碩親王親率鑲藍旗巴牙喇營和阿禮哈超哈營坐鎮九連城。
雖然這個局面是陰差陽錯釀成的,但是這麼多人如果眼睜睜看着城外的南朝兵馬安然來到城下,再安然紮好營盤,那對城中士氣的打擊是絕對不可小覷的。
要知道,眼下的九連城中,除了他濟爾哈朗的鑲藍旗巴牙喇營和阿禮哈超哈之外,還有一些包衣漢軍和大批朝人跟役阿哈。
這些人的數量,幾乎與鑲藍旗真虜旗丁披甲相當。
城內一切雜役事務,都是這些人在做,而這些人之所以老實聽話,任勞任怨,完全是因為一直以來蟎洲八旗兵大殺四方戰無不勝的積威在起作用。
若是面對遠道而來圍城的南朝兵馬自己做了縮頭烏龜,接下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更加難以預料的事情呢!
但是,濟爾哈朗的這些心思,自是不可能對一個包衣奴才說半句。
也因此,面對佟六十略顯有點出格的規勸,濟爾哈朗強壓下心中煩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
「做好你的本分,若是壓制不了南朝船隊的炮擊,本王唯你是問!」
佟六十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聞言之下頓時冷汗直冒。
讓他壓制南朝船隊的炮擊,簡直是痴人說夢,讓他拿什麼壓制,用嘴嗎?
但是佟六十不敢反駁,只能硬着頭皮艱難吐出一個「嗻」字。
佟六十領了命,匆匆前去城頭上的東南角樓一帶,集中佈置火炮去了。
雖然九連城的城上並沒有重炮,但是當年從其他南朝軍隊手裏繳獲而來的大將軍炮還是有不少的,也算是聊勝於無了。
就在佟六十憂心忡忡地調整城頭大將軍炮的炮位佈局的時候,之前領命出擊的鑲藍旗梅勒章京鞏阿岱已經點齊了阿禮哈超哈營的兵馬衝出了城外,朝正在緩緩接近的南朝兵馬奔襲而去。
一時間,城上城下的號角聲此起彼伏,馬蹄聲喊殺聲也突然爆發起來,嗚嗷嗚嗷的,聲浪一陣陣傳來。
位於九連城南向二里左右的安東城兵馬大陣之中,中路靠前的位置高高飄揚着一面安東前鋒總兵仇的認旗。
旗幟附近,一臉肅容的仇震海騎馬駐足,正在宋國輔等將佐的簇擁下,看着從九連城內衝出的清虜馬軍。
「大人,韃子真的出來了,人數至少在兩千以上!若讓他們衝過來——」
「且放寬心,都督那裏都說好了,不等韃子與我們接戰,嚴省三他們的船隊就會開炮!你是用慣了炮的,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能打多遠你還不清楚?」
「卑職並不是擔心嚴副將他們的重炮射程不夠,咱們金海鎮鑄造的重炮比韃子天佑助威大將軍只強不弱。卑職是擔心韃子離我們近了,嚴副將他們的重炮容易誤傷我們!」
正是因為宋國輔接觸的多,比較了解重炮,所以他才知道這個年頭的重炮幾乎沒有多少精準性可言。
與此同時,宋國輔的心裏,還有另外一層隱憂。
「另外,大人不是不知,我們軍中有許多未曾上過戰陣的新編營哨,萬一有個意外,就憑我們現在強攏起來的這些人馬,恐怕登時就散了啊!」
宋國輔的話說得仇震海心裏也是一緊。
安東城兵馬壯着膽子不斷逼近九連城,本來就是扮演獵物,用來刺激或者說引誘城內清兵出城作戰的。
只要清兵出來朝自己發起進攻,其實仇震海他們北上首戰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半。
但若是讓清兵馬隊,硬是衝到了自己們的跟前,甚至跟自己們混戰到了一起,那可就麻煩了,一個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
只見他扭頭回望了一下身後有些紛亂的人群,心事重重的說道:
「都督必定不會坐視我等後方生亂。但是,你的擔心沒有錯,絕不能讓清虜馬隊衝進我們陣前。馬上傳令下去,全軍就地結陣,把拒馬和大車推到陣前,阻擋清虜衝擊,擲彈手、長矛手、火槍手,準備陣前迎敵!炮兵營立刻佈置炮陣!」
「得令!」
隨着仇震海一道道命令傳達下去,一聲聲尖利刺耳的哨音響起,九連城城南二里地的安東城兵馬大陣立刻停止了前進,並開始做出了調整。
一時間,仇震海他們身後的兵馬,表面上看起來一片混亂,但實際上每個營頭每個兵種,也都知道自己的大體位置,收到命令後,紛紛奔向自己的位置。
因為在北上的路上,仇震海就接到了楊振的命令。
楊振已經告訴過仇震海,等他率軍抵達目的地後自己將如何利用他們的到來為濟爾哈朗設計一個陷阱。
因此,仇震海已經不止一次對麾下各個營頭各個兵種的將領耳提面命,確定了他們各自在迎敵時的位置。
只是,他們面臨的畢竟是幾年前還令他們聞風喪膽的清虜真韃鐵騎,眼下事到臨頭,自然難免畏首畏尾緊張慌亂。
然而歪打正着的是,仇震海所部兵馬的短暫混亂局面,卻正好鼓勵了鞏阿岱及其率領的清虜馬甲兵們。
他們就像飢餓嗜血的野獸嗅到了獵物恐懼的味道一樣,一個個嗷嗷叫着,或張弓搭箭或夾持長矛或揮舞腰刀,朝着仇震海他們陣前疾馳而來。
身在瀛洲號上的楊振,舉着千里鏡看了仇震海所部兵馬的表現,連連搖頭苦笑。
而站在一旁候命的嚴省三,對於仇震海所部兵馬的表現倒是覺得還行。
畢竟仇震海現在所部兵馬遠非金海鎮的精銳,充其量可算作是金海鎮三四流的隊伍罷了。
就憑這樣強攏在一起沒多久的隊伍,在野外面對清虜大批馬甲兵成群結隊山呼海嘯的衝擊,他們沒有扔掉武器扭頭就跑就已經算是可以了。
「都督,距離差不多了,應當開始炮擊了!」
「開花彈嗎?」
「開花彈!」
「好,那就開炮吧,再晚一會兒,怕是仇總兵他們的前軍要崩潰了!」
楊振話說的很隨意,但是做出的決定卻是很明確而且很嚴肅的。
嚴省三等的就是這一刻,聞令之後立刻吹響了手中的鐵哨。
然後,尖利的哨音就像會傳染一樣,從一艘船傳到另一艘船上,此伏彼起,也把開炮的命令傳響了整個船隊。
率先得到命令的瀛洲號自然率先開炮。
伴隨着驚雷一般的轟鳴聲和大片白色硝煙,一顆碩大的鐵球帶着夕陽下依稀可見的尾煙,如同一個掃把星一樣,快速從低空掠過,在清虜騎兵隊伍的左翼邊緣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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