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迅的年紀,大概在五十歲上下,個頭不太高,站在楊振面前,比楊振低了一頭不止。
但是他相貌氣勢卻頗不凡,一張國字臉,輪廓鮮明,五官端正,眉骨與顴骨略高,顯得眼窩有些深陷,濃眉之下,目光深邃,加上一把黑密的大鬍子,初次見面即令楊振印象深刻。
與此相應的是,這個沉迅雖然話里話外對楊振這個金海伯表現出了相當的尊重,但是站在那裏不卑不亢,自有一番風骨,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湖弄的人。
「欽差大人原來是分司沉郎中沉大人,年初之時,兵部職方司張若麒張郎中前來金海鎮傳旨,席間多曾說起過沉大人。
「彼時,張郎中對沉大人推崇備至讚不絕口,亦令本都督心生敬仰,常以無緣得見為憾,不成想,今日沉大人就在眼前,真是幸會幸會!」
楊振這番場面話,倒也不全是扯謊,其中有忽悠的成分,但不是單純的忽悠。
因為上一次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前來金海鎮的時候,楊振跟他談過很多事情,而當楊振半真半假地痛惜楊嗣昌楊閣部的病逝,慨嘆本朝幹才凋零的時候,張若麒的確提到過沉迅的名字,並說此人曾是楊嗣昌信重的謀主,其才智在兵部無出其右者。
當然,楊振對張若麒的話並不真信。
畢竟,張若麒這種自我感覺良好,自詡曉暢軍事,但卻只會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傢伙,又怎麼會懂得什麼叫做真正的人才呢?
楊振當時提起這樣的話題,也只是為了給敦請朝廷儘快起復孫傳庭找個由頭而已,但是張若麒卻岔開話題,刻意顧左右而言他。
當然了,也正因為如此,楊振也記住了這個沉迅的名字,知道他是張若麒的好友,並且他們都是楊嗣昌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呵呵,都督客氣了!不過說到職方司張郎中,張郎中對都督更是寄予厚望,屢發宏論,認為異日完成征東平虜大業,非楊都督莫屬。」
面對楊振的客套與忽悠,沉迅只是微微一笑,不僅完全沒往心裏去,而且立刻就接過楊振的話頭,順勢就把話題轉到了張若麒的身上。
他先是借着這個機會給楊振戴了一定征東平虜非楊振莫屬的高帽子,然後環顧了一下左右,略帶一些神秘地繼續說道:
「這一次,沉某人奉旨出京之際,張郎中為沉某置酒餞行,席間有一些肺腑之言,一再叮囑沉某,代為轉致都督。」
「哦?什麼肺腑之言?」
「呵呵,此地非暢談軍機大事之處。」
「啊對,走,先到城內安頓下來再說!」
面對沉迅的故作神秘和慎重,楊振也沒再多問,當下叫人為沉迅一行人以及袁進等人牽來馬匹,請他們上了馬,然後領着他們浩浩蕩蕩往旅順南城方向行去。
雙島灣碼頭距離旅順南城有段距離,但是並不算太遠,當天傍晚時分,楊振就親自陪着沉迅等一行人到了旅順南城。
當眾人來到總鎮府前院的時候,張得貴早已帶着許多人準備好了欽差傳旨所需要的一切。
包括被帶至旅順口後一直關押在城內的後水尾天皇政仁,以及政仁的幾個侍從,也被張得貴派人給帶到了現場聆聽來自大明京師的旨意。
因為此前楊振叫人遞送捷報的時候,主動向朝廷奏報了渡海東征倭奴國,俘獲倭人後水尾天皇政仁的事情。
這一點,旅順口這邊的主要將領們都是知道的。
所以,朝廷派來欽差傳旨的消息一到旅順口,很多人就都知道,這次欽差的到來,必定跟楊都督東征倭奴國有關,跟如何處置倭人後水尾天皇政仁有關。
也因此,張得貴就提前一步叫人將其帶來過來。
倭人後水尾天皇自從被帶到旅順口以後,雖然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每日裏只能跟其女御子嗣和有數的幾個侍從接觸,並且只能在安置他的宅院內活動,但是楊振在生活條件上並沒有怎麼苛待他。
至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並不曾短缺過。
所以,他整個人的氣色還算不錯。
除了在面對沉迅確認其身份的問話時,他裝作聽不懂,一直低頭不語,不予作答之外,在其他方面倒也相當配合。
比如,對於大明皇帝陛下下旨送其一家入京這件事,他除了短暫的驚訝之外,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問題也沒有問,只是看了一眼楊振的臉色,就俯首接受了這個旨意。
後水尾天皇政仁的這個表現,跟他在原時空表現出來的性格,基本上是一致的。
在原時空中,他雖然沒有過這樣被俘的遭遇,但是在受制於德川幕府一生並多次遭受幕府羞辱的情況下,他能安然活到八十多歲壽終正寢,就跟他的這種特別能苟的性格有關。
這次被俘以後輾轉各地的路上,特別是渡海西來的路上,後水尾天皇政仁除了時不時還端着一點倭人太上天皇的架子之外,在絕大多數時間和場合下,他的表現基本上就是隨遇而安,逆來順受。
雖然沒有到樂不思蜀的程度,但是也從來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那麼不省心過。
總的來說,就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閒着沒事的時候就作幾句歪詩或者所謂的「和歌」,實在閒極無聊了,就拉着自己的幾個女御使勁造人。
後水尾天皇政仁被帶到旅順口安置以來,唯一一次通過六角源次郎和龍溪禪師宗潛請求總鎮府為他增加物資供應的理由,就是他的一個女御又有身孕了。
這個事,讓楊振有點哭笑不得,但是同時,也讓楊振及其部將們徹底知道了這個倭人太上天皇的底色。
卻說朝廷欽差沉迅抵達旅順口的當日傍晚,在傳達了有關倭人後水尾天皇政仁的旨意之後,沉迅又向眾人傳達一道崇禎皇帝嘉獎金海伯楊振的聖旨。
這道嘉獎楊振的聖旨很簡短,而且除了口頭上的褒獎之外,沒有任何金銀或者官爵上的賞賜。
唯一有點實質意義的,也就只是詔命楊振,自行選任兵將吏員分守海外新拓之地了。
對於這個結果,一直滿心期待朝廷會大加封賞一番的楊振麾下諸將,自然是大失所望。
尤其是跟着楊振渡海東征倭奴國出生入死的那些人,比如張國淦、嚴省三、郭小武、俞海潮甚至是李祿這樣的人。
當他們聽聞楊都督領着自己們立下如此奇功,而朝廷只是不疼不癢地口頭褒獎了幾句,並沒有一分銀子發下來,也沒有一個官爵封下來,已經開始忍不住滿口牢騷怪話了。
好在楊振一向治軍甚嚴,而且自律也很嚴格,從不當着諸將的面兒非議朝廷或者非議崇禎皇帝的旨意。
所以,他麾下的將領們,儘管心裏有再多不滿,也不敢當着楊振的面兒,當着朝廷欽差的面兒公開抗旨不尊。
當然了,朝廷對於楊振這次跨海東征倭奴國的反應,楊振是能夠理解的,而且也有一定的思想準備。
畢竟這次行動,他沒有請旨,又是一次擅自發起的行動。
而且是在大明朝關內局勢動盪不安,亂成了一鍋粥的形勢下擅自發起的對外遠征行動。
這樣的行動,不管是在崇禎皇帝的眼裏,還是在京師朝堂諸位內閣大臣們的眼裏,那都是純粹的沒事找事的行為。
放着關外的清虜你不去打,同時放着關內的那麼多流賊你不去打,你去打哪門子的倭寇啊!
要是倭寇前襲擾你金海鎮的轄地了,或者倭寇又來襲擾大明朝的沿海了,那還好說一些。可是現在根本不是這個情況嘛。
再說了,這個倭奴國好歹不還是列在大明祖訓當中的所謂不征之國名單里的嗎,你不請旨就去打,眼裏還有沒有這個朝廷了?
多虧這一次是打贏了回來的,萬一你打輸了呢?
那可就不僅僅是損兵折將的事情了,萬一給朝廷再招惹一個情況不明的海上強敵呢,你是嫌大明朝現在不夠亂,嫌京師朝堂現在還不夠焦頭爛額的嗎?
對此,楊振在決定是不是要報送東征倭奴國的捷報之時,就考慮過捷報呈遞上去之後朝廷可能會有的反應了。
事實上,朝廷對於楊振擅自出兵倭奴國一事的反應,跟楊振將心比心所預料到的差不多。
如果不是他這次打贏了,而且還俘虜了倭奴國的後水尾天皇政仁以及倭奴國小朝廷的許多貴族官員,並將他們一起帶了回來,恰好給了焦頭爛額的崇禎皇帝以及新上任的內閣首輔大臣周延儒一個告祭太廟和安撫臣民的台階,那麼恐怕連這道嘉獎的旨意也不會有了。
楊振他們這次跨海東征倭奴國的及時凱旋,對崇禎皇帝來說,如果有功勞,那最大的功勞,就是使崇禎皇帝避免了不得不又一次赴太廟請罪並向天下臣民下罪己詔帶來的顏面掃地。
現在,崇禎皇帝可以不必赴太廟請罪了,也不用下罪己詔了。
而且一待這個倭奴國的後水尾天皇政仁被送到京師,如果崇禎皇帝願意的話,他甚至可以搞一場聲勢浩大的獻俘禮,然後向太廟裏的列祖列宗小小誇耀一番崇禎朝的武功了。
當然,這也是楊振為什麼最終決定向京師報捷並奏請如何處置倭奴國俘虜的原因了。
有了這些高級別的俘虜,即使崇禎皇帝或者新任的首輔大臣周延儒對自己擅自出兵倭奴國有所不滿,也不會真的把自己怎麼樣,再不滿意也得捏着鼻子認了。
至於封賞不封賞的,楊振本人倒是沒有那麼看重,畢竟面子上的問題雖然重要,可是里子更重要。
以京師朝堂現在的財政情況,就算崇禎皇帝有心封賞,他又能拿出多少錢糧布帛呢?
恐怕能拿出來的,還不及楊振他們這次東征倭奴國所取得的各種繳獲物資總數的百分之一呢。
只要京師朝堂的文臣們,還沒有厚着臉皮要他楊振進獻或者捐助錢糧財物以解朝廷燃眉之急,那就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
所以,對於當日傍晚沉迅在總鎮府前院大堂內傳達的兩道旨意,儘管楊振麾下將領有不少相當失落,但是楊振本人卻沒有一點不滿意。
當天晚上,楊振在總鎮府二堂內十分隆重地給前來傳旨的朝廷欽差沉迅以及許久未見的金海西路總兵袁進接風洗塵。
身在旅順口的楊振麾下幾個總兵大將,張得貴、張臣、李祿盡皆陪同在場。
當晚,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席上只剩楊振、袁進、張得貴、張臣以及以征東軍右翼總兵之尊伺候酒局的李祿在座,朝廷欽差沉迅突然放下酒杯,盯着楊振肅容說道:
「都督可欲封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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