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是見過清虜偽帝黃台吉的,雖然說當時他是作為李朝的臣子,跟着國主李倧在三田渡的清營裏面,隔着許多人,遠遠地見了黃台吉一面。
但是當時身材高大氣勢不凡的黃台吉,留給他的記憶,卻極為深刻。
而這,也正是他後來面對沈器遠以及楊振的招攬,始終處於騎牆狀態,妄想腳踩兩條船的原因所在。
因為他之前一直認為,面對黃台吉這樣強大的對手,別說沈器遠暗地裏的那些謀劃了,就是國主李倧親自站出來挑頭反清抗虜,成功的機會也微乎其微。
所以,他並不想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將自己家族的身家性命,都輕率地壓在沈器遠廢黜李倧反清抗虜的危險圖謀之上。
包括楊振的金海鎮兵馬,他也覺得靠不住。
畢竟當年丙子胡亂的時候,皮島上的大明東江鎮餘部官軍,以及前來援救的登萊鎮大明官軍陳洪範所部,可是眼睜睜地看着清虜兵馬將李朝兵馬打垮,而不敢上岸與清虜一戰的啊!
所以,自從丙子胡亂以後,他本能的就認為清虜過於強大,反抗清虜成功的可能不大。
也因此,他不敢將自己的前程命運以及自己家族的生死存亡,寄托在過於虛幻縹緲的事情上面。
當然了,世事無常,他也沒有料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押糧入清的行動,會讓他剛好趕上楊振攻奪鎮江堡的突發事件,並從此深陷其中。
事到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已經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了。
自從他被部將們裹挾着,甚至是脅迫着,充當了楊振奪取鎮江堡的內應之後,他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
眼下,對他來說,既然已經上了楊振的「賊船」,那也只好跟着楊振一條道走到黑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倒是沒有任何的保留,而是把自己對黃台吉的觀感,與當前的詭異局面結合了起來,然後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盤稟報給了楊振。
「都督請務必要小心,清虜大軍接下來可能會有兩個動向,要麼就是孤注一擲,賭上他們所有兵馬,對鎮江堡城發動最後的疾風暴雨一樣的總攻,務求畢其功於一役,要麼就是收拾行裝,快速撤離,至少黃台吉,有可能帶着他的主力快速撤離!」
「啊?!」
「不會吧?」
「就是,不至於吧?」
「清虜真的會撤兵嗎?」
柳林在眼下鎮江堡諸將心目中顯然沒什麼威信,他的判斷一說出來,立刻引起了在場諸將幾乎一致的質疑。
清虜鑲藍旗兵馬如同兒戲一般的出兵與回營,雖然極其不同尋常,可是很少有人真的把這個異常的情況與黃台吉有可能鋌而走險或者直接撤軍連在一起考慮。
「張副將,你怎麼看?」
當其他人都在因為柳林的判斷而驚呼、而質疑的時候,唯有張臣仍舊舉着千里鏡往西邊清虜大營方向觀察,於是楊振便開口問他。
張臣聽見楊振的詢問,放下了手裏的千里鏡,皺着眉頭想了想,說道:
「不管清虜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既然鑲藍旗兵馬的情況如此反常,那麼一定是突然發生了大事。
「而且大到了清虜偽帝黃台吉或者清虜王爺濟爾哈朗寧願干出這樣的荒唐事,而不在意對他們軍心士氣的打擊!」
張臣先是說了這麼一句看似是廢話的話,然後看看眾人,見其他人對他所說的話明顯並不以為然,於是接着說道:
「所以卑職贊成柳兵使的最後所說的,咱們鎮江堡內的兵馬接下來這兩天必須萬分小心,做好清虜圍城以來最後一場大戰的一切準備!」
張臣在軍中的威望,目前可能僅次於楊振了,起碼要比柳林的威望可高多了。
所以他這麼一說,雖然與柳林所說的並無二致,但是跟在楊振左右的其他將領們,一個個的神色立刻就凝重起來了。
最後,諸將紛紛看向了楊振。
「那麼你認為可能是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
「卑職不能確定,是以不敢妄言。」
「姑且言之。」
事實上,能夠讓黃台吉或者清虜王爺濟爾哈朗下達這種命令的事情並不會太多,方才柳林以及其他將領們所說的或認真或者玩笑的猜測,基本上已經涵蓋了幾種最大的可能。
但是,對於這個詭譎的局面,饒是張臣見多識廣,也仍舊無法做出他自己完全信服的判斷。
所以,他也擔心自己若是說錯了,可能會誤導楊振,誤導已經在鎮江堡城內堅守了三個月的全體將士。
但是面對楊振的追問,他不說也不行,最終,只能大膽地說出了他認為有可能的一個原因。
而這個原因,方才眾人七口八舌的議論之中,還沒有別人提及。
「卑職不敢確定,但卑職一直在想,清虜行為如此反常,會不會是收到了遼西那邊開戰的消息?」
「啊?!」
「着啊!」
「遼西?」
「張副將說的可是祖家軍?」
「有可能嗎?」
饒是張臣在諸將當中的威望僅次於楊振,可是等到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之後,仍然在諸將當中立刻再次引發了議論。
因為遼西那邊遲遲沒有音訊傳來,楊振麾下很多人對遼西明軍的配合作戰,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也就是前些日子,黃台吉再次率領東征的主力兵馬浩浩蕩蕩殺回鎮江堡城下的時候,楊振重提了這個可能,用來說服城中諸將稍安勿躁,繼續堅守。
但是,楊振說了以後,其他人其實並未放心裏去。
因為對他們來說,他們的所謂友軍們從來也沒有靠譜過,友軍不坑自己就不錯,怎麼可能會雪中送炭呢?
是以方才眾人推測清虜如此異常表現的原因時,儘管不少人腦洞大開,但是仍舊沒有誰吧希望寄托在遼西那批友軍身上。
到得此時,張臣突然提起這一點,眾人再次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咳!」
楊振聽了眾人議論,咳了一聲,將眾人目光再次凝聚到自己身上,隨後說道:
「怎麼不可能呢?須知一切皆有可能!咱們在這打了三個多月了吧,袁進無論如何該把消息送過去了。
「咱們也不是非要叫他們把兵馬派到鎮江堡城這邊解圍或者作戰,而是叫他們在遼西當面,自行尋找作戰的時機,或迂迴,或佯攻,以達到牽制清虜兵馬的目的而已,有何難哉?
「再說這樣的事情,對他們也不是沒有好處,既沒有什麼風險,又好處多多,我不信洪承疇、祖大壽他們真的會無動於衷坐視不理!」
「如果真的是遼西那邊對清虜出兵了,那麼都督以為可能是出了什麼樣的事情?」
有了楊振的支持,張臣對自己的判斷多少有了一些信心,當下也不管別人的驚疑,自顧自地與楊振對起了話。
而楊振顯然也受到了柳林、張臣之前所說的那些話的啟發,略想了想,說道:
「就像你方才說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才會使得清虜如此反常。所以遼西那邊的兵馬一定是有了大動作,而且以我對洪督師和祖大壽的了解,他們不動兵則已,只要動兵,就絕不會是小打小鬧!
「要知道,義州城距離廣寧城並不遠,如果本都督所料不差的話,他們可能是出動了大軍,襲擊了或者包圍了廣寧城!否則的話,便不足以震動黃台吉。」
楊振的這番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大小將領一時瞠目結舌。
一方面他們對楊振的這個說法,感到難以置信,覺得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另一方面,人人又都希望楊振的判斷是準的。
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們在鎮江堡城內幾個月的堅守,豈不是馬上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
那麼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楊振一開始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心裏也沒譜的。
不過,當他看到柳林以及張臣都得出了跟他大同小異的判斷之後,他對自己的判斷突然有了極強的信心。
他當然想到了岫巖堡的易手,但是岫巖堡的易手,最多只會導致鑲藍旗兵馬的大舉出動,而不太可能會讓黃台吉突然收回成命,又召回鑲藍旗的兵馬。
俗話說,君無戲言,又說軍中無戲言。
像這樣出動或者召回一兩萬兵馬這樣重大的決定,又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說變就變呢?
然而黃台吉既然做出了這樣的異常的舉動,那麼就說明一定有比岫巖堡的易手更嚴重的事情。
聯想到十月初袁進的西行,再聯想到想當初自己跟洪承疇以及祖大壽的約定,楊振覺得能夠如此震動黃台吉的事情,或許唯有洪承疇或者祖大壽從遼西大舉出兵這一項了!
當然了,楊振雖然想到了這一點,然而他也只是想到洪承疇或者祖大壽很可能已經大舉出兵廣寧城而已,沒有敢於更進一步做出更大膽的猜想。
事實上,早在年前臘月二十三日那天的傍晚,也就是祖克勇率領莊河堡的金海鎮明軍騎兵啟程北上,前去攻打的岫巖堡的時候,遠在遼西的清虜屯兵重鎮廣寧城易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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