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剃髮易服這件事,范文程原來是不主張現在就全面實行的。
他的想法是,至少要等到大清兵大舉入關,征服了整個關內地區以後,這個事情才能着手實施。
到時候是採用大明衣冠制度,還是全部剃髮易服,採用蟎洲樣式,他認為是可以再商量的,總而言之就是怎麼有利於征服南朝就怎麼來。
可是這次招降楊振的條件,黃台吉給得有些過於優厚了,如果再不叫他剃髮易服,那麼這樣的招降,實際上就掩耳盜鈴而已,毫無意義。
所以,為了檢驗楊振歸降的誠意,同時為了避免楊振所部兵馬詐降,范文程向黃台吉建議,招降楊振的條件盡可以往高了開,但是有一條楊振必須答應,那就是率所部兵馬剃髮易服。
此時此刻,他見智順王尚可喜同樣在擔憂楊振所部兵馬很可能會降而復叛的問題,於是笑着說道:
「只要他鎮江堡里的兵馬都剃了發,大事就定了,將來他是不是可以聽調不聽宣,是不是要定期到盛京入朝覲見,還重要嗎?」
「咱們今日見他,要談妥的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要叫他剃髮易服,這一條就是判別他真降與詐降的試金石。
「至於其他的問題,是爵以親王或者郡王,將來是聽調還是聽宣,隨他提,王爺你都可以先答應下來!」
范文程這一番話,說得尚可喜直點頭,心中困擾他的問題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還是范先生你站得高,看得遠,想的周到。呵呵,只要他楊振剃髮易服,惡了南朝,將來就由不得他了!」
尚可喜把招降楊振的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捋了好幾遍以後,終於認為沒什麼漏洞或者疑點了,當下也拿出了一些殺伐果斷的氣概。
他先是命令麾下梅勒章京吳進功率大隊人馬在後緩行,然後與招呼了范文程一起,策馬奔出隊伍。
到前面會合了打着旗子領隊的班志富,只帶了十幾個近侍隨從,打馬朝鎮江堡西門處噠噠而去。
尚可喜一行人行至鎮江堡西門外護城河橋西橋頭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先派了領路的班志富出列,打着小旗策馬過了大石橋,來到城牆下接洽。
「在下班志富,城上可是楊都督親在?我家智順王爺如約前來相見,請都督下令打開內外城門!」
往常如果有人來到城下這樣叫城,城上頭早就槍響一片了。
甚至他根本都過不了瓮城門外護城河上的那座石橋,因為在過橋的時候就會被守城將士們的銃炮給擊斃了。
但是眼下城頭上林立值守的人馬,卻是靜悄悄的,既沒有人胡亂開火,也沒有人站出來質問喝罵。
守衛西城的征東先遣軍各團營人馬哨隊棚伍編制齊全,是楊振麾下最能如臂使指的隊伍。
此時此刻,不管是城上的,還是城下的,也不管是明處站崗的,還是暗處潛伏的,全都知道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家都督給清虜二韃子們設下的一個陷阱。
對於自家都督這種挖坑設伏打悶棍的陰損打法,征東先遣軍直屬的各團營老兵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然,有些人心裏忍不住腹誹,擔心自家都督這種偽裝欺騙玩詐降的搞法弄巧成拙。
可是他們一想到此事一旦成功了,就能把清虜一個王爺騙進來輕輕鬆鬆的幹掉,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也就沒人再抱怨什麼了。
湯山門瓮城上值守的將士,聽見城下的叫喊聲後,全都扭頭看向了楊振站立的方向,等着楊振的反應。
「沒錯,本都督在這裏等候多時了,你家智順王爺何來之遲也!」
對於城頭上自軍將士們鎮靜的表現,楊振很滿意,當下也不遲疑,先是回應了班志富一句,隨後就扭頭朝後下令道:
「打開內外城門,有請本都督的貴客入城!」
楊振下達了開門的命令後,很快就聽見腳下的瓮城外門從內打開的聲響。
那吱吱嘎嘎的聲響,既沉重,又刺耳。
過了片刻,一向藝高人膽大的副將張臣,就出現在了瓮城外門洞的外面。
只見他先是與那個前來叫門的班志富打了一個招呼,然後回頭望向城上,衝着楊振說道:
「都督,湯山門內外城門洞皆已打開,請都督示下!」
楊振見狀,探出城外,沖他點了點頭,然後對着城牆下不遠處策馬而立的班志富說道:「班志富,內外城門皆已開,快去請你家王爺入城吧!」
楊振說完這話,以為班志富會立刻策馬前去,向駐足在護城河橋西頭不遠處的尚可喜一行人報告情況。
結果班志富卻並沒有那麼做,而是策馬在原地繞行了一圈,然後抬頭沖城上說道:「楊都督,可否讓在下先行入城,策馬一觀?」
班志富的這個表現,有點出乎楊振的意料之外,一時叫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親自帶了數人站立在城門口值守的張臣,卻開口了。
「哼,班章京你也忒小心了,入城見面本是你家王爺的要求,我家都督既然答應了,又豈會出爾反爾,請便!」
身在城頭上的楊振聽見張臣這麼說,登時心中恍然,知道張臣留了後手,於是就在城頭上哈哈一笑,說道:
「班章京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咱們接觸的時日尚短,今後日子久了,班章京就知道我楊振是什麼樣的人了。班章京,請吧!」
那個班志富見張臣、楊振這麼說,也不答話,只衝城頭上一拱手,隨後一夾馬腹,策馬入了瓮城。
瓮城內地方不小,只是一片空曠,只有一隊士卒仍在拾掇着方才從內外城門洞內清理出來的堵門雜物。
而且,進了瓮城就能一眼看見,鎮江堡湯山門原來城樓子下面的內城門也已經洞開了。
同樣,也有一隊士卒正在清理城門洞內原來用於堵門的各種障礙雜物。
對於策馬進入瓮城的班志富,那些正在收拾打掃的雜物的城中士卒,多數沒有反應,有的只抬頭看了看,就又低頭幹活去了,顯得毫不關心。
他見內城門已然洞開,透過城門洞,甚至一眼可以望向城內大街上的街壘,當即駐足不前,再抬頭往上看,見城上值守的士卒沒有幾個人,隨後調轉馬頭,又出了瓮城。
這一回,班志富沒再停留,而是直奔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都督,瓮城裏會不會已經露餡了?這個班志富,怎麼不吭聲就走了?」
站在楊振側後待命的張國淦,忍不住心中的緊張焦慮,張口小聲問道。
他這麼一問,問得楊振心裏也直犯嘀咕,但是事已至此,楊振也無可奈何。
看着策馬往回奔的班志富的身影,楊振沒有回答張國淦的問題,而是淡淡說道:「去把楊珅叫來!」
張國淦聞言,轉身離去,只過了一會兒,就跟楊珅一起回來了。
而此時,策馬離去的班志富也已經趕到了尚可喜一行人那邊,正在向尚可喜報告着什麼。
「楊珅,尚可喜那一行人,都在你們城頭火炮的射程里,你們有沒有把握使用重炮或者衝天炮,將他們一炮幹掉?」
「這個——,他們的確已經進入卑職炮陣的射程之內,可要說一炮即中,卑職並無把握。」
面對楊振的傳喚與詢問,楊珅早猜到了楊振的意圖,知道楊振是在擔心尚可喜突然打起退堂鼓,不敢入城,準備提前動手。
可是,城頭火炮距離城外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並不湊巧,既不遠,也不近,達不到一擊即中那樣的精準。
像這樣的距離,他無法使用紅夷大炮,因為紅夷大炮的射程太遠了,目前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就處在城頭紅夷大炮的盲區里。
使用一般的大將軍炮倒是射程剛好,但是他們從威化島上繳獲的五十幾門大將軍炮,已經全都給林慶業運走了。
剩下的就只有衝天炮了。
楊振命名的衝天炮,是專門使用開花彈,並且可以曲射的大口徑臼炮,沒有什麼盲區死角,但是精準度太差了。
若是面對密密麻麻的攻城敵軍,那麼使用衝天炮正當其時。
可是對於眼下這種定點清除的炮擊,恐怕就得提前打上好幾炮,才能大體上校準彈着點的位置了。
至於中不中的,除了經驗,就全憑運氣了。
楊珅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認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打包票說他能做到。
而楊振也很了解他的這個脾氣,聽見他這麼說,先是嘆了口氣,然後對他說道:「先準備着吧,搞幾門衝天炮,一起瞄着。若是他們回頭要跑,立刻開火炮擊!」
「都督,快看!他們來了!」
楊振剛剛對着楊珅佈置完了集中火力準備炮擊的事情,就聽見站在身邊的金玉奎突然低聲叫道。
聽見這話,楊振連忙轉身看去,果然看見班志富領着尚可喜以及之前駐足橋頭遲疑不前的那一行人,已經紛紛策馬上了石橋,朝着瓮城下的城門洞方向來了。
見狀,楊振的內心頓時激動不已,手扶垛口,面帶笑意,盯着策馬而來的一行人。
這一行人過了護城河橋以後,就將全部處在城上火槍手的射程之內。
甚至城頭上的擲彈兵,也可以使用城頭堆放的飛將軍,將他們炸得人仰馬翻。
如果不是楊振還有事情要辦,現在就可以安排火槍手、擲彈兵們準備動手了。
當然了,因為護城河早就凍實了,一旦槍手失誤,這些人仍有逃走的可能。
所以,楊振只能強忍着立即發動襲擊的欲望,盯着獵物,看着他們越來越近。
「楊都督,呵呵,幸會,幸會啊!」
楊振心思電轉之間,班志富領着尚可喜一行人已然過了石橋,打馬來到瓮城下的城門洞附近,許是尚可喜聽了班志富的介紹,知道楊振就在城頭上,所以勒馬駐足朝城頭楊振站立之處喊起了話。
「呵呵,幸會,幸會,尚王爺,城外風大,請入城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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