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新命記 第七二五章 耗子

    如果大明朝此時沒有關外的威脅,如果大明朝此時沒有關內的內亂,如果大明朝此時沒有該死的瘟疫,如果天時、地利、人和,自己能佔住其中的一條,那麼他都可以提前佈局更多的事情。

    楊振突然說及的話題以及他的神態表情,自然被在場的諸將全都看在了眼裏。

    他們也知道楊振說的事情有多麼重要。

    如果朝人在瀛洲島上經營已久,根基已深,比如說城池人口眾多,那麼金海鎮要想在五年之後將它徹底變成自己的地盤,恐怕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旦這個島上非我族類的人口太多,三五年內就想把它徹底變成自己人的,可就異常困難了。

    「呵呵,這個麼,都督你多慮了!如今的瀛洲島上,多數地方仍然是蠻荒一片。只在島北和島南,各有小城一座而已。

    「島北的連着瀛洲港,過去叫作什麼濟州城,原是島上朝人官府衙門所在之地,如今,自然改名叫作瀛洲城了。至於這個城麼,呵呵,說是小城,都有點抬舉它了,充其量就是一個牢城營罷了。」

    「至於島南的那一個,叫什麼西歸浦的海港,原是島上朝人稅司的所在之地,據說那裏倒是一個天然的良港。

    「卑職等人返航之前,仇都司他們也已經驅逐了朝人,順利接管了彼處。而且架上了咱們自己帶去的大炮,掌控了西歸浦的港口碼頭。

    「呵呵,仇都司他們佔了西歸浦,是一個大好事,佔了那裏,今後就可以繼續向過往的船隻抽水徵稅,也能自行補充一些給養!」

    聽見袁進這麼說,楊振心中的憂慮,略微緩解了一些,點了點頭,又想了想,然後接着問道:

    「你們做的不錯。但是不管現在瀛洲島上有多少朝人或者耽羅人的人口,我們從登州府威海衛成山衛那裏移民瀛洲島的步伐決不能停止。」

    說完了這些話,楊振仿佛突然想了什麼似的,對着袁進問道:「對了,這次的移民,在登船過海之前,咱們並沒有專門進行隔離檢疫。而此次海上行程,又比以往的耗時長久,途中可有什麼突發的疫病,或者其他異常的情況沒有?」

    「這個——」

    乍聞楊振突然間這麼問,袁進的臉色頓時有了一些變化,而與此相應的是,一向言語便利的他,竟然也有點吞吞吐吐的樣子了。

    「怎麼?真有情況?」

    袁進是啥樣人,楊振當然是清楚的,他們相交已久,彼此已經十分了解。

    當下楊振見他一時吞吞吐吐,且目視俞亮泰,就知其中應有隱情。

    「都督,這個,事情倒有個事情,只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袁進還沒有想好回答的措辭,而坐在一邊目睹了他啞口無言模樣的俞亮泰,當即又站了起來,躬身抱拳對着楊振說了這麼一句。

    「沒什麼當講不當講的,你們運送移民過海,途中發生任何異常情況,都可以對本都督如實稟報!」

    楊振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了許多。

    這時,俞亮泰與袁進兩個又相互看了看,最後由俞亮泰繼續說道:「是這樣,都督,卑職船隊抵達瀛洲港以後,與朝人辦理了交接,即令船隊自行檢疫後入港靠岸——」

    說到此處,俞亮泰稍稍停頓了下,抬頭看了看楊振,一時仿佛是在回想當時的情況,又仿佛是在觀察楊振的神色,見楊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最後說道:

    「卑職東路水師營抵達瀛洲港的大小船隻,一共一百八十一條,其中一百八十條,都沒有問題。唯有其中一條三月里下水的百料船,底艙內發現了不應該有的東西!」

    「底艙內發現了不該有的東西?」

    俞亮泰的話,讓楊振一時有點懵。

    楊振初見他們猶豫的時候,原以為是他們在海運的途中,有人染病,甚至有人死亡,或者說減員較大的問題。

    畢竟從成山頭到瀛洲島,海上的路程超過了六百里,而且海浪顛簸,食水也沒有保證。

    再加上移民大多體弱,到海上以後出現什麼暈船,嘔吐,乃至沉船落水,或者暴病而亡的事情,都是正常情況。

    對楊振來說,只要上了船的移民們,不是成百上千地死去,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他沒想到俞亮泰說出來的竟是這麼句話,短時間的懵圈之後,他的心裏沒來由地突然一驚,緊接着追問:

    「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這個,都督,也是卑職當時一時心軟,默許了那些登船的流民,帶上了他們那些破爛家當。沒成想,那些罈罈罐罐箱籠背簍裏邊,會有該死的耗子!」

    「啊?耗子?你說船艙里不該有的東西,是耗子?!」

    聽見俞亮泰最後說出來的東西,楊振突然就鬧明白了,為什麼袁進之前吞吞吐吐地說他不知道當說不當說了。

    而這個時候,眾人見楊振如此大的反應,也都有些緊張。

    楊振的公事房裏,一時寂靜了下來。


    袁進平靜地看着楊振,默不作聲。

    而俞亮泰低着頭,似乎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了。

    冷場了片刻之後,就見張得貴在旁邊說道:「呵呵,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不就是幾隻耗子嗎?只要你們沒讓船艙里的耗子跑到島上去,就算它們真有毛病,又能怎地,幾隻耗子而已!」

    張得貴笑着說完這個話,見俞亮泰和袁進的臉色似乎也沒怎麼放輕鬆,當下一愣,接着追問他們道:

    「怎麼?你們不會是,已經讓船艙里的耗子,跑到島上去了吧?!」

    「那倒沒有!」

    聽見張得貴的這個追問,俞亮泰終於抬起頭,十分肯定地回答了他,然而俞亮泰緊接着說出來的話,卻又一下子讓包括楊振在內的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實出發前,咱們也向登船的流民們講清了規矩,三令五申地告誡他們,必須下海沐浴,把身上的跳蚤弄乾淨,同時也不能讓一隻耗子混在行李里上船上島。

    「然而到了瀛洲港後,卻有一條大船上的臨時棚長突然報告說,他們在堆放行李的底艙中發現了幾隻死耗子。」

    「死耗子?!」

    這下子不光是楊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程度了,就連張得貴、仇震海、張臣、李祿等人,也不由自主叫了起來。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

    這是之前楊振在向眾人提起鼠疫的時候,隨口念出來的一句順口溜。

    這個順口溜當然不是楊振的原創。

    至於它出自何時,出自何處,出自何人之手,楊振也記不大清楚了。

    但是自從在前世的時候見到這句話開始,這句如同可怕的童謠一樣的順口溜,就烙印到了楊振的腦海深處。

    因為這句順口溜所描繪的情景,就是鼠疫爆發傳播的最大載體死耗子。

    如果是在其他時候或者其他地方發現了死耗子,楊振等人或許還不會這麼緊張,畢竟有活的耗子,就會有死的耗子,這事情很常見。

    然而同樣的情況放在當下,放在剛剛爆發了鼠疫疙瘩瘟,剛剛因為鼠疫而死了成千上萬人的地方,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楊振深呼吸了一口氣,看着俞亮泰問道:「那些死耗子,你親眼看見了?」

    「這個,並非卑職親眼所見,乃是移民船上一個登船時臨時委任的棚長,在靠岸下船之前搜檢行李時所發現。」

    「那麼,你們又是如何處置的?」

    「卑職接到報告的同時,即下令禁止那條船靠岸,禁止那條船上所有人靠岸下船!」

    「船上有多少人?」

    「總共五十戶移民,一棚水手,男女老少,總計二百六十一人!」

    「現在人呢?」

    「這個,這個——」

    俞亮泰聽見楊振的提問,一時也有點結巴了。

    他是知道楊振對移民有多重視的,此時想起當時在慌亂之下的處置,暗自生出了一些後悔之意。

    但是面對楊振銳利的目光,他最後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如實稟報。

    「回稟都督,當時袁總兵與卑職,以及一起前往瀛洲島去的其他人,仇廣義仇都司,陳書農陳大使,彼此意見不一,有說就地隔離的,有說永絕後患的——」

    「那麼你們最後的處置呢?」

    楊振不想聽他們是怎麼爭論的,只想知道最後處置的方式。

    面對楊振銳利的目光,俞亮泰低下頭再次嘆了口氣,說道:「因着那條船,是卑職東路水師營的船,船上有一棚卑職麾下的水手。所以,最後的處置,袁總兵他們接受了卑職的意見——永絕後患。」

    說到這裏的時候,俞亮泰突然又抬起了頭,定定地看着楊振,有點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似地說道:

    「船上的水手與卑職營中其他弟兄,歷經生死,情同手足,若留他們在港口隔離,並不能真正杜絕風險。

    「一旦真有鼠疫發生,卑職雖萬死亦難辭其咎。尤其都督駐屯瀛洲島事業,更不能因此而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楊振聽到這裏,擺了擺手,打斷了俞亮泰的話頭,皺着眉沉着臉繼續追問他道:「怎麼個永絕後患法?」

    「卑職寫了一道軍令,親自張弓射箭上船,叫他們乘風揚帆出港,繼續泛海往東。若他們命不該絕,遇上無人荒島,自可登島隔離。

    「若是他們食水耗盡,而無島嶼可以停靠,則是他們命里有此一劫,只好自生自滅。他們的父母家人,即我俞亮泰之父母家人,俞某替他們照拂贍養,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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