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宗室新一代的人物,絕大多數都已經通曉漢話了,即便漢話說得不流利,也起碼聽得懂。
眼前的這個岳樂,年紀雖小,可是志向卻頗為遠大,而且受到黃台吉的鼓勵和教導,很小就開始學漢字,學習漢人典籍,當然也聽得懂漢話了。
平常他與李永芳的兒子李率泰談話交流的時候,說的就是漢話,這一點,自然瞞不了李率泰的長隨趙長壽。
「呸!你這個出賣自己主子的狗奴才,若是沒有你賣主求榮,我的西屏山大營,怎會如此輕易被敵人攻破?!今日我岳樂可以死,但是,你這個狗奴才的全家異日也必不得好死!」
趙長壽那麼一說,岳樂果然也不裝了,當下便開口說話,而且一開口,就是對趙長壽破口大罵連帶詛咒起來。
楊振一聽,當即笑着說道:「呵呵,果然如此!好,聽得懂漢話就好啊。岳樂,今日之事,你也不必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個狗屁野豬皮爺爺,怪你那個在遼東,在關里,到處濫殺無辜漢人的狗屁饒余郡王父親吧!」
說到這裏,楊振便要下令將其拖出去斬首。
這個時候,頗為聰明的岳樂也意識到楊振話里話外的危險了,在地上拼命掙扎着,轉過了身,盯着楊振說道:
「沒錯,我就是岳樂!如果你是金海鎮的總兵金海伯楊振的話,你應當知道我在大清國的身份地位,應當知道我活着比死了對你更有用處!」
「我知道你是岳樂,而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楊振!」
楊振看見了岳樂的掙扎,也聽出了他求生的意圖,當下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對他笑着說道:
「呵呵,我以為你岳樂真不怕死呢!沒想到,也是凡夫俗子一個。這一點,你跟你那個叔父豫郡王多鐸比起來,可就差得遠了!」
岳樂聽見楊振這麼說,緊接着說道:「我岳樂並不是膽小怕死,只是我有太多的志向沒有來得及實現,太多的抱負沒有來得及施展,我不想死在這裏,這樣死去!」
楊振聽到岳樂這麼說,當即哈哈大笑了一陣,然後從坐着的榻上站了起來,圍着他轉了一圈,冷笑說道:
「如果你沒什麼抱負,沒什麼志向,只想做一個世上的凡人,我倒有可能饒了你一條小命。但是你既然這麼有志向,有抱負,那我就只能殺了你!
「因為自古以來,爾等夷狄胡虜的志向越遠大,爾等夷狄胡虜的抱負越遠大,對我華夏文明的威脅就越大,對我華夏百姓的傷害就越大!」
楊振說完了這些話,順手從大帳的幕牆上取下一把精美的腰刀來,鏘啷一聲,抽出了明晃晃的刀身,然後將刀鞘扔在了地上。
岳樂看見這個場面,眼睛裏終於有了一些驚慌恐懼的神色。
他緊盯着楊振大聲叫道:「楊振,你今日殺了我對你毫無用處,卻徒然激怒了我的父親!你留下我不殺,才對你最有用啊!」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年紀輕輕的岳樂,仍在對楊振誘之以利。
只可惜,在對待滿韃子宗室的問題上,楊振早就下定了決心,絕不是區區利益可以動搖的。
當然了,面對被縛的岳樂,楊振不會親自動手。
只見他拿着那柄長約二尺半的腰刀,繞開了在地上掙扎的岳樂,最後來到了趙長壽的面前,將刀往他面前一遞,淡淡說道:
「殺了他!」
趙長壽聽見楊振的話,沒有吱聲,只是緩緩地伸出了左手,接過了那柄明晃晃的腰刀,然後慢慢交到了右手上。
回頭看了看外面跪了一地,同樣等於是正在圍觀的新降廝卒阿哈,咬了咬牙,走向了正在掙扎的岳樂。
岳樂見狀,已知危險迫近,當下收起了求饒的話,又開始了對趙長壽以及楊振的咒罵。
「趙長壽,你賣主求榮,以下犯上,異日必不得好死!楊振你今日殺我,我大清與你決不會善罷甘休——啊——」
岳樂罵得正起勁的時候,趙長壽突然手起刀落,直接將手中利刃斬向了岳樂的脖子。
一顆光禿禿的腦後留着兩根小細辮子的頭顱,瞬間骨碌碌地滾到了大帳的入口處。
眼睛仍舊怒睜着,嘴巴仍在一張一合,只是沒有了絲毫的聲音。
從斷頭處流出的鮮血,從脖頸處流出的鮮血,瞬間便染紅了大帳中鋪設的華麗毯子。
之前一直掙扎着的身體,過了片刻,才最後停止了抽搐。
殺了還是個十幾歲娃娃的岳樂以後,楊振所處的大帳之中,安靜了
好一陣子。
畢竟這個岳樂才十五六歲,與諸將往常所見到的凶神惡煞般的敵人極為不同。
過了一會兒,張臣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氣氛,先是命人將帳中的屍首收拾出去,然後抱拳對楊振說道:
「都督,卑職走了一遍整個營盤。這個大營裏面,除了正藍旗的傷兵和照顧傷兵的廝卒之外,還有八百多匹馬騾,二十門大將軍炮,大小營帳一百四十四座。
「其中,儲糧的營帳有十四座,存放弓矢彈藥的營帳六座。另有草料場一座,滾木礌石無數。且營中有九眼泉源,飲水不缺。」
聽到張臣這麼說,楊振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先前有些低沉的情緒,看着張臣問道:「你的意思是?」
「卑職的意思是,此地易守難攻,我們既然奪回了,棄之未免可惜,而且,此營中有糧有水,也足以堅守!」
「好,既然可以堅守,那就先守一守。」
西屏山上的這個營地,對楊振來說,有點像是雞肋。
完全放棄它吧,確實有點可惜,而且一旦放棄,遲早又要被滿韃子佔去。
等到下次再被滿韃子佔去的時候,想再這麼輕易地奪回來,就再也不可能了。
但是要派自己的人馬長期駐守在這裏吧,卻又有點棘手。
一來,自己此次帶來的人馬並不多,若是再分散一下,兵力就更加不足了。
二來,潘喜之前率部退出這裏,也是有現實原因的。
這個地方雖然易守難攻,但卻距離海岸有點遠,很容易被敵人團團包圍,然後阻斷退路。
楊振想着這些事情,最後對看着他的諸將說道:「此地險要,的確該守。但是,要分兵駐守這裏,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除掉李率泰的那支人馬。唯有如此,才能讓駱駝山與西屏山連在一起,今後可以相互支援。」
楊振說起了李率泰的那股人馬,大帳中聚集的各個將領才驟然警覺過來,方才忙着打掃戰場,處置岳樂,竟然忘了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這個時候,帳中諸將中地位僅次於張臣的張國淦說道:「沒錯。卑職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在這裏打成了這樣,復州城外的滿韃子大軍有可能聽不見,但是駱駝山下的李率泰,卻一定聽見了動靜。」
說到這裏,張國淦那張醜臉皺成了一團,擰着眉,撓着頭,繼續說道:「但是,奇了怪了,咱們在這裏打成了這樣。李率泰怎麼不來救援他的小主子岳樂呢?!」
張國淦這麼撓頭一問,大帳中的其他幾個大小將領,都開啟了思考,紛紛給出了自己的推斷。
李守忠笑着說道:「呵呵,或許是天色已晚,西屏山情況不明,即使是聽見了這裏的響動,他也不敢在夜裏出營吧!」
張天寶則笑着說道:「或許是,潘游擊、王余佑千總他們已經奉命下山了,牽制住了李率泰那伙人!」
楊振聽了他們幾個的議論,撇着嘴,笑了笑,轉頭問張臣:「張副將,你說呢,接下來,咱們這裏該當如何行動?」
這個時候,就見張臣看向了呆若木雞地站立在一邊的趙長壽,然後說道:「此事,還是要着落在趙長壽的身上。」
「哦?」
除了楊振以外,其他幾個人聽見張臣這麼說,全都把目光轉到了趙長壽的身上,靜等着張臣的下文。
包括趙長壽自己,聽見楊振身邊的張副將提到了自己,也愣了一下神,從方才的失魂落魄狀態中驚醒了過來,有些愕然地看着張臣。
然而,張臣點出了趙長壽的名字以後,就不說話了,只是微笑地看着楊振。
「長壽兄弟,接下來還要辛苦你一趟,你挑幾個棚長,跟你一起,到李率泰那裏走上一趟!告訴他西屏山大營遇襲的事情,就說固山貝子岳樂,命他立刻趕來增援!」
「棚長?」
面對楊振以商量的語氣下達的命令,新附的前李率泰長隨趙長壽,根本不敢提出任何不同意見。
但是楊振話里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又叫他心中一動的同時,感到有些不解,情不自禁地把其中最矚目的問題提了出來。
「沒錯,這次你挑選出來跟你同去的廝卒,完成了同去的任務,回來就是棚長。至於你麼,長壽兄弟,等你完成了任務回來,西屏山上所有新附的弟兄,都會歸你指揮,編成一個三百員額的哨,由你出任他們的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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