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抬眼看見楊振返回來了,當即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放下茶碗,對楊振笑着說道:
「呵呵,寧遠城乃是金海伯當初任職之地,想必親朋故舊不少,且眼下時辰尚早,怎麼不去會一會親朋故舊之人呢?」
楊振見洪承疇這麼問,當即哈哈一笑,說道:「親朋故舊?呵呵,看來督師大人還真是有所不知。若楊某有那些親朋故舊,想當初就不會以區區數百之兵,被派去為松山解圍了!」
洪承疇聽見楊振這麼說,先是眯着眼,看了楊振一會兒,然後一笑,起身請了楊振坐下。
「金海伯可是已經定下了渡海移防的日子?本部院聽說,陛下已經下旨督促過了。」
盧志德、褚憲章兩人各帶人馬,先後在寧遠城落腳,又從寧遠城出發,崇禎皇帝下旨督促楊振儘快移防的事情,當然早傳得沸沸揚揚。
只是洪承疇剛才還在問楊振何故沒有外出會友的問題,轉眼之間就把話題轉到了這個上面,叫楊振一時有些接不住。
「啊?是。已經請宮裏來的傳旨欽使回報陛下了,當前海上冰情嚴重,尚需一段時日才能行船。眼下初步定了驚蟄前後啟程。」
洪承疇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又冷場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說道:「按理說,金海伯移防海東以後,即歸兵部直轄,本部院請金海伯前來寧遠議事,有點不合規矩,但是本部院初來寧遠,有許多事情需要交接辦理,不請金海伯辛苦一趟,卻又實在不行。望金海伯多多體諒!」
「呵呵,督師大人客氣了,都是為天子效力,何來辛苦一說,督師大人有事,不妨對楊某直說!」
洪承疇見楊振貌似頗好說話的樣子,當即哈哈一笑,說道:「本部院這次特意請金海伯到寧遠城來,的確是有幾件事情與金海伯見面相商。——這其一嘛,就是松山城的防務。
「之前天子的旨意,已經十分明確,即令金海伯移防旅順口以後,松山城的防務,也仍歸金海伯統攝。本部院對此的想法,你也明白,可是聖旨已下,本部院自當遵旨而行。」
洪承疇本人當然是反對將松山城的防務仍舊交給楊振來統管的,畢竟楊振去了旅順口以後,與松山城隔着遼海,有各種不便。
而且,松山城地位重要,他來了關外以後,也想派自己麾下大將前去駐紮守衛。
在他看來,楊振本人去了旅順口以後,還要留一隻兵馬佔着這個地方,實在太不合理。
可是,崇禎皇帝出於對祖大壽及其遼東軍的忌憚和不信任,非要這麼安排,讓洪承疇不想接受也不行。
楊振很明白洪承疇的想法,同時也能理解洪承疇此時的心情,但是他絕不會因此而鬆口,更不可能讓出松山城。
因此,他聽見洪承疇說起這個問題,只靜靜地看着他,一聲不吭。
洪承疇見狀,接着說道:「本部院想知道的是,金海伯你離開松山以後,松山城將會交予何人之手?松山城能留多少兵馬?其人其部,又能否擔得起守衛松山的重任?」
洪承疇接連問出的這些問題,也是楊振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楊振已經任命了祖克勇為金海東路協守總兵官,同時任命了呂品奇為金海北路協守總兵官,但是對於自己離開遼西以後,由誰出任松山團練總兵官,他卻一直沒有給出任命。
他沒有給出任命,不是因為這個位置不重要,而是因為這個位置太重要,以至於讓他有點難以決斷。
從資歷和威望的角度來說,適合留守松山的人選,是有數的。
楊振部下已有的副將就那麼幾個人,其中祖克勇、呂品奇已經分別得到了協守總兵官的任命,剩下合適的人選就更少了。
楊振倒是希望任命張得貴留守松山城,等自己離開後,就讓他出任松山團練總兵官。
這個人資歷夠了,而且是楊振身邊老人,足以讓他放心。
但是,張得貴已經帶着大批隊伍物資遷往旅順口去了。
而且,將來金海總鎮府協理營務處的事情,也需要有個忠誠可靠的人去牽頭負責。
與此同時,那些遷往遼東半島去的制鐵所、彈藥廠、被服廠的復工復產,以及各種餉械糧儲、軍需物資的安置分配,也需要他這個最熟悉情況的人前去協調安排。
所以短時間內,張得貴根本走不開。
如果楊振非要等到移防事務全部安頓下來以後,等到遼東半島那邊的局勢全部穩定下來以後,再把張得貴派回到松山城出任松山團練總兵官,那就有點過了,容易寒了其他人的心。
那麼楊振現在的麾下之中,除了張得貴以外,夠這個資格的還有兩個人物。
一個是許天寵。
另一個是夏成德。
許天寵在前東江鎮的時候就是副將了。
他跟着沈志祥棄島上岸投降滿韃子以後,雖然沒有怎麼受到重用,只得了一個正白旗漢軍甲喇章京的職務,但是這次反正過來以後,起碼得從副將算起,往上走一步吧。
恐怕只有如此,才能夠真正將之收歸己用。
再說了,沈志祥在前東江鎮的時候只是自稱總兵,說白了也就是一個副將,現在反正歸來了以後,楊振給他請了襄平伯的世爵,若是不能給許天寵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那就未免有點過於厚此薄彼了。
楊振已經決定提拔許天寵,將他從沈志祥的麾下徹底拉到自己這邊來,所以六個總兵空劄裏邊,已經包含了給他的那一個。
但是,要把許天寵直接安排到松山城來當總兵,恐怕又不是那麼合適。
一來,許天寵畢竟是剛剛反正歸來之人,有了投降滿韃的過往,到遼西來恐怕一時也不能服眾。
二來,夏成德已經擺明了並不想移防到遼東半島上去,若把許天寵派過來當松山總兵,那等於是直接打夏成德的耳光。
他們兩個人在松山城裏恐怕很難融洽相處,楊振一旦這麼做,等於是在松山城裏埋下了一個嚴重的隱患。
這麼盤算下來的話,那就只剩下夏成德這麼一個人選了。
從資歷,到威望,再到他之前兩次守衛松山城的功勞來看,夏成德的確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夏成德之所以遲遲不明確表態要跟着楊振移防到遼東半島去,恐怕也是因為他本人已經存了這樣的念想,認為他自己是楊振離開以後松山團練總兵的不二人選。
而呂品奇之所以突然下了決心要求跟着祖克勇一起去復州,恐怕也是推斷出來他自己一旦留在松山城,恐怕就當不上總兵官。
按理說,從夏成德本人,到楊振麾下其他人,既然都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期或者說預判,楊振只需要順水推舟就可以了,不需要這麼猶豫不決。
但是讓楊振猶豫的,恰恰是夏成德這個人物。
在原本的歷史上,在松錦大決戰的最後關頭,正是這個夏成德打開了他自己駐防的城門,獻出了松山城,使得松錦局勢徹底無可挽回。
祖大壽在錦州開城投降,是在松山城破之後,而呂品奇在杏山開城投降,則是在錦州投降之後。
整個連鎖反應的開頭,就在夏成德這裏。
正是夏成德在松山開門投降,讓洪承疇本人以及洪承疇以下遼東大批文官武,大批人馬軍械,落入滿韃之手,致使關外局勢徹底無法挽回了。
楊振曾經想過,一入松山就找機會把他幹掉,但是後來的形勢發展,又讓楊振根本無法下手。
現在,夏成德已經成了楊振的部將,兒子夏舒也已經跟着張得貴押運物資到旅順口去了。
楊振讓各部士卒墾荒,他也照辦了。
楊振嚴查走漏消息,他也奉命查辦並殺了頂罪的部將。
楊振讓他增修瓮城,他也增修瓮城了。
楊振讓他改編隊伍,他也按照哨隊制度改編了。
如今又在十月里的松山保衛戰當中,負責防守西門西城,立下了汗馬功勞。
現在,楊振就是想處置他,也實在是找不到能夠服眾的理由。
這讓楊振十分為難,不提拔他吧,說不過去,可是提拔他吧,想起他在原來歷史上的所作所為,心裏就有點犯膈應。
「本部院知道,金海伯你剛剛回到松山城中,恐怕也未來得及招兵買馬擴充營伍。若是一時間可以留守松山的將士不足,本部院可以派一部人馬北上松山,助你協守。」
洪承疇見楊振遲遲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知道他怕是沒有做出決定,於是便主動提議,願意派出一部人馬到松山城協防。
說完這個話以後,他見楊振無動於衷,便繼續說道:「金海伯你也不要多想。本部院移駐寧遠城以後,歷數近年來滿韃進犯遼左之戰事,發現松山城確是關寧前面一道至關重要之門戶,得失關乎全局,須臾大意不得。
「以本部院觀之,松山若有失,則錦義必難存。而松錦若有失,則寧前必不保。如此一來,則滿韃可直抵關門矣。到那時,金海伯所言東攻西守之策,也將全盤落空。
「若是松山城仍由金海伯你親自坐鎮,那本部院自然放心得很,人馬就是少一點,滿韃子也不能怎樣。但是金海伯你移防在即,若無一老成宿將率精銳之兵留守松山,本部院,實難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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