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一聽這話,心中頓時明白了,心說:「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果不其然,遼東巡撫方一藻的話說完,又端起了茶碗喝起了茶,而這個時候,祖大壽突然咳嗽了一聲,堂中諸將的注意力瞬間全都被吸引到了祖大壽的身上。
楊振也看着他。
祖大壽長了一張國字臉,眉毛、八字須和山羊鬍都很濃密,顴骨稍微有點高,臉頰有點陷,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但是現在卻看起來有點疲態。
此時,祖大壽環視了堂中諸將一圈,然後沉聲說道:「巡撫大人說的話,已經很明白了。自打二月以來,兵部尚書陳新甲陳大人和監軍高公公,就一再發文,反覆催促吾輩進兵,這兩日來,督促更加迫切!
「祖某和方巡撫雖然愛惜大家,不願敵情不明就倉促進兵,也不想讓大家去冒一些無謂的風險,祖某和方大人的苦心,想來大家也都知曉一二。但是眼下,不進兵卻又實在不行!
「吾輩若不進兵,上對朝廷和聖上無法交代,下對錦州和松山死戰守城的將士們無法交代!何況諸將之中,正有不少家眷子女,與祖某人一樣,現下都在錦州城裏。若是錦州陷於敵手,後果則不堪設想!
「有人可能會說,錦州與松山,城高壕深,異常堅固,輕易不至於被敵攻陷。但是,祖某人並不是擔心建虜八旗兵強攻硬取能夠拿下錦州、松山。祖某人與方大人所擔心的是,錦州、松山被圍日久,外無援兵,內生變亂,城中人決心動搖!
「去歲冬,韃子入寇關內,祖某率軍離開錦州,馳援京師,到如今已有數月之久,而錦州和松山兩城之被圍,自正月至今,已有五六十日!
「雖以祖某之見,最多再過一月,很可能不需一個月,建虜大軍頓兵堅城之下,久攻不取,就必然糧儘自退!
「然而——最可慮者,恰恰是在這一月之內,錦州與松山,尤其是松山城內守軍之士氣決心,決不可崩潰或者動搖!
「特別是,如若松山三千守軍,由於士氣崩潰而導致城陷,錦州與寧遠從此失去聯絡,則錦州亦危矣!
「因此,眼下當務之急,寧遠諸軍一邊要整軍備戰,做好大軍進兵的準備,另一邊則是儘快派出一支先鋒,前往錦州、松山!若能破圍進城,則錦州和松山守軍之士氣必然高漲!則建虜此次入寇,亦必然無功而返!」
祖大壽說完這話,停了下來,看着眾將,最後果然把目光停留在楊振的身上,搞得楊振連忙低頭,不敢與其對視,但是心中的緊張卻難以緩解。
這時候,巡撫方一藻又說話了:「方才祖總鎮所言,句句在理!錦州、松山,城池雖然堅固,但是久被圍困之後,最可怕的卻是人心士氣喪失!只要派出一隊人馬,順利抵達錦州或者松山城下,告知城中守軍,我寧遠援軍不日即至!如此一來,即大功告成!」
說完這話,方一藻聲音陡然升高,大聲說道:「堂下眾將!有誰——能為朝廷、為遼東擔此重任、度此難關!」
巡撫方一藻這話說得鬚髮飛揚、慷慨激昂。
可惜的是,他說完之後,堂中的眾將卻依舊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接他的話茬。
楊振也低着頭,儘量躲避着方一藻和祖大壽二人的目光,同時也用眼睛的餘光偷偷地打量着對面其他人物。
二堂里,方一藻與祖大壽一文一武並坐在上,方一藻左手邊兒一排座位的第一個,是一個文官。
根據楊振眼下所知的明末遼東情況,他推斷,這個中等身材但是相貌堂堂的文官,應該就是此時的遼東文官二把手邱民仰了。
再往下則是另外兩位文官:一個約莫五十上下,身材瘦小,八字須、山羊鬍,面色黝黑,擰着眉頭,咬牙不語。
楊振初來乍到,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坐在黑面文官下手的另外一位,則要年輕得多,看年齡約莫四十上下,身材瘦高,唇上一字胡,頦下留短須,劍眉星目,頗為英朗,此時也是滿臉憂色,冷峻沉默。
楊振站在武將這邊兒的最下首,方便他去偷偷觀察對面三位文官的樣子與神情,至於他自己這邊的那些將領,他則不便扭頭去看了。
不過,二堂之中一片鴉雀無聲,就是傻子也知道祖大壽這邊的武將們,沒有人主動領命。
方一藻這個巡撫大人,這次來到遼東,除了帶來了幾個文官比如什麼遼西分巡道、戶部督餉郎中之外,在遼東軍中根本沒有自己的武將班底。
若說有,那也就只有一路護送他到遼東上任的新任寧遠副將楊振了。
可是,楊振所部只有區區不到二百個兵。
所以方一藻雖然是巡撫大人,但是調兵遣將的權力,歸根結底還是在祖大壽這個遼東大帥的手上。
祖大壽不說話,方一藻說了也不好使。
眼見無人應答,方一藻臉色非常難看,又過了片刻,方一藻也不再等待有人自告奮勇了,而是轉頭對着祖大壽抱拳說道:「祖總鎮麾下猛將如雲,以祖總鎮看,派誰去合適?」
派一支先鋒人馬去松山、錦州救援,用來搪塞朝廷,是祖大壽和方一藻等人反覆商量之後共同作出的決定。
所以祖大壽並不反對派人去,只是此去九死一生,派誰去他卻拿不定主意。
祖大壽也為難,聽了方一藻的話,沉吟片刻說道:「救援錦州、松山,其意在堅定兩地守城之心!只須遣一員悍勇之將,領數百勁卒即可!
「本鎮麾下猛將雖多,然而人人各司其職——桑噶爾賽統帶蒙古兵馬,祖大樂節制車營輜重,吳三桂統率寧錦鐵騎,皆本鎮左右手,當次整軍備戰之際,須臾不可離!」
祖大壽話音剛落,他點到的這幾個人,立刻挨個起身,衝着巡撫方一藻抱拳躬身,也不說話。
那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們都有要事在身,去不了,畢竟寧遠城也得守,而且更重要。
祖大壽的話讓巡撫方一藻既感到生氣,又感到沮喪,但是他卻無可奈何,毫無辦法。
只見他擺了擺手,先讓祖大壽麾下的三大主將桑噶爾賽、祖大樂、吳三桂坐下,然後接着問祖大壽:
「那麼,依祖總鎮之見,寧遠城中何人可擔此重任?」
祖大壽等的也許就是這句話,方一藻剛說完,他就接着說道:「以本鎮之見,新任寧遠副將楊振,足當此任!」
楊振正站在最後面,偷偷打量着桑噶爾賽、祖大樂、吳三桂,剛把這幾個人分清楚,就突然聽到了這句話,心中一緊,一陣慌亂,連忙去看說話的祖大壽。
正好,這個時候祖大壽也正看着他。
只見祖大壽一邊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邊又接着說道:「楊振世侄,出身遼東,世代將門,早有悍勇之名!去年建虜入寇京畿,楊振率部,從督師盧象升,迎戰建虜大軍,在建虜重圍之中殺出,所部悍勇,可見一斑!此次援救錦州松山,楊振可任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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