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附近的白水村, 本該是農忙時節, 此刻田地里卻沒多少人在忙碌。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村中的男子們大都聚在村後的池塘邊, 神色凝重地商量大事。
「村長, 下決心吧!」
「這樣的日子不能再過了, 村長你帶我們走吧!」
「是啊, 你說一句話, 我們全村人都跟着你。」
被稱呼為村長的是個五六十歲的長者,姓孫, 也被人稱為孫老。此刻孫老滿臉猶豫,年輕人們圍着他, 說要他拿個主意, 可在他看來, 人們不是他要拿主意, 而是逼他拿主意。可這個主意實在不好拿。
最近是夏收時節,就在前幾天,負責收繳稅糧的官吏來了他們村一趟,通知他們馬上到收夏稅的時候了, 要他們儘快籌集錢糧, 別等到時候交不出來。
這幾年賦稅年年都在增加, 徵稅的官吏還十分蠻橫不講理。那幾個官吏每次來的時候每人拿一根帶刺的藤條,誰要是拖拖拉拉交得晚了,或者交不出官府要的數量,官吏們便會用藤條把人狠狠抽一頓,逼着他們把稅糧補齊。有時候還會威脅他們, 誰交不出額定的糧,就把誰家的女兒抓走賣到城裏勾欄去。
然而不是他們不想交稅,而是實在交不出。最近山賊越來越多了,雖然全村的男丁們已經早晚輪流當值守衛田野。可山賊太狡猾了,東割幾茬麥,西拔幾顆菜。農戶們剛打跑這邊的,一回頭,那邊的田已讓人扒光了,實在是防不勝防。如今田裏就剩下那點作物,要是再被官府收走,村裏的人今年就都得餓死了。
如今困境下,農戶們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知誰起的頭,人們一呼百應,最後幾乎全村每戶人家都參與進來——他們決定要造反了!等過幾天收稅的官吏來的時候,他們要當場殺了那幾個混蛋,以報多年來被欺壓的仇恨。任人魚肉的老百姓不做了,全村人一起找個山頭,或者自立門戶,或者投奔一個山寨,他們也當賊去!
一名年輕人道「孫老,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這樣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那幾個狗吏上次可是連你都打啊!」
「我知道。」孫老很無奈,「可是做山賊也不是你們想的那麼簡單的。現在到處都是山賊,富饒的山已經被人占完了,我們一村的人進山以後吃什麼?喝什麼?山里還會有豺狼虎豹,非常危險。而且村裏有幾家媳婦剛生產完,奶都沒斷,她們的身子受得了嗎?」
老人家比較有遠見,可年輕人情緒激動,更為了一口氣。
一人道「進山以後,我們這麼多人,這麼多雙手,還能找不到活路嗎?大不了……大不了我們也像那些山賊一樣,去搶別人的!還不用辛苦幹那麼多農活了呢!如果我們繼續留在這兒,任憑官吏欺壓,我們今年就得餓死了!」
「就是啊孫老,不是我們想當山賊,可我們總得找條路,讓自己能活下去吧?」
孫老沉默片刻,鼻子一酸「我在這裏住了五十幾年了,我實在捨不得走啊……」
這句話讓激動的人們也沉默了。有人眼圈紅,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淚。
誰不想在熟悉的家鄉過着安穩富足的生活呢?可是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啊……
就在此時,一個女子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村長村長,村頭來了兩個官差!」
「什麼?官差?!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男人們大驚,還以為徵稅的官吏提前來了。一時間怒火湧上心頭,眾人紛紛撿起鋤頭、釘耙等農具。
「媽的,不等了!走吧,我們跟他們拼了!」
「拼了!他們想逼死我們,我們也不能讓他們活着!」
男人們氣勢洶洶地朝村頭跑去。
「哎,都別衝動啊!」
孫老想把眾人勸住,可惜來不及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已被憤怒沖昏頭腦,只想來個魚死網破。孫老拉得住那個,拉不住那個。一群人殺氣騰騰地向前沖,根本攔不住。孫老只能加快腳步在後面追着。
轉眼,眾人已跑到村頭,打算看見那幾個混帳官吏就上前直接給他們的腦袋開個瓢,然而村頭的一幕卻讓所有人愣住了。
只見兩個長得虎頭虎腦的年輕男人正抱着村裏的孩子逗弄,他們手裏還拿着點心,餵給孩子吃,孩子開心得咯咯直笑。那兩人雖然穿着官吏服,卻不是平常來他們這裏徵稅的官吏,而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村民們瞧見這一幕,都有點不知所措,接二連三剎住腳步。有幾個極衝動的,想着官吏都不是好東西,殺了也不冤枉,於是繼續往前沖,可還沒衝上去就被村里其他人攔住了——畢竟有孩子在場,這樣的事情還是別當着孩子的面做為好。
此刻,那兩個年輕官吏不是別人,卻是6求雨和王豐收。
州府中有學識的文吏朱瑙大都留用,卻大刀闊斧地把底層胥吏撤換了不少。他深知那些胥吏行事狂妄囂張,狗仗人勢,而百姓能接觸的往往就是這些胥吏,百姓對胥吏的印象也會影響到對官府的印象。將原本行事囂張無禮的胥吏裁撤之後,朱瑙從自己的店鋪、田莊裏調用了一些人,也從長明寨里徵調了一些可靠的人手,其中便有6求雨和王豐收。
他們兩人扭頭一看,看到一大群手持農具的男人氣勢洶洶地衝過來,都嚇了一大跳。
6求雨撓撓頭,不解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村民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孫老年老體邁,跑得慢,這時候終於氣喘吁吁地追到。他撥開人群跑到前面,看到6求雨和王豐收二人,也是一愣。
「二位小兄弟是州府當差的?以前怎麼沒見過?」孫老連忙開口穩住局面。
「啊,對。我們是朱州牧新召的,剛開始當差沒兩天呢。」6求雨放下懷裏的孩子。孩子的父親連忙招呼孩子回去。然而由於6求雨給的點心很好吃,孩子喜歡他,拉着他的褲腿不肯走。
「朱州牧是誰?」孫老詫異道「不是宋州牧嗎?」
遠離城鎮的村莊大都閉塞,村裏的人很少出去,村外的人很少進來,因此對於外面生的事情,村裏的人往往過上好一段時間才會聽說。州牧換任這樣的大事,已過了好幾天了,白水村里還沒人知道。
6求雨和王豐收也是一愣。王豐收立刻道「宋州牧死啦!現在是朱州牧當任了。朱大善人的名號你們聽說過沒有?」
村民們面面相覷。他們與外界的溝通太少,還真沒聽說過朱瑙。
王豐收一拍大腿,道「你們沒聽過太可惜了!朱州牧可是閬州出了名的大善人,前年水災的時候,他特意買了一個大田莊收容災民,只收災民十分之一的收成當田租。不光如此,他還請大夫給災民看病,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性命呢。」
村民們都聽傻了。宋州牧已經死了?竟然換了這樣的人做新州牧?
孫老也有些犯傻,但老人家到底比年輕人沉穩些,忙道「我們村裏有陣子沒來客人,還真是剛聽說這件事。不知道兩位官差小兄弟這趟來是做什麼的?」
6求雨道「朱州牧上任之後,改革了賦稅相關的法令。我們是來宣佈新的法令的。」
一聽「賦稅」二字,村民們立刻緊張起來。有些人原本抓農具的手都放鬆了,忽然又緊緊抓牢,警惕地打量6求雨和王豐收,隨時準備出手。
要知道州府的官吏經常喜歡說些糊弄人的空話,以前官吏們來徵稅的時候,還說官府收走他們的糧食是為了保護他們,讓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可他們整天被山賊打劫的時候從沒見官府站出來保護過他們,反倒是官吏欺負他們比山賊欺負得還狠。這兩個新上任的官吏雖說看着面善,可誰又知道是不是和從前一樣的路數?剛才那些話,沒準也是在忽悠他們。
6求雨忙道「朱州牧得知在前任州牧的治理下,百姓竟然需繳納那麼多的苛捐雜稅,他非常惱火,所以決定立刻給農戶減稅。」
村民們聽到「減稅」二字,紛紛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已經好幾年了,年年加稅,這還是頭一回聽說官府竟然要減稅!
孫老急忙問道「減稅?小兄弟,怎麼減啊?」
6求雨一本正經地答道「一切苛捐雜稅全免,往後州府只收田稅,稅十一。」
四周一片倒吸冷氣之聲。稅十一!!要知道之前各類苛捐雜稅加在一塊,稅率幾乎高達十分之五。田裏一有收成,官府立刻派人來收走一半。尋常年頭還罷了,一旦碰上災年,以及山賊泛濫之後,收成年年減,稅卻年年加,這日子是真的沒法往下過。他們本想着官府能減免一些雜稅,他們或許還能勉強有條生路,哪想到那位朱州牧竟然直接就把稅減到了十一!!
有人當場站不穩,差點摔倒在地,幸好被左右兩邊扶住了。
「十一???真的只收十一???除了田租其他什麼都不收???」
王豐收接茬道「當然是真的了。朱州牧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他得知本州百姓的日子過得有多疾苦後,心痛得好幾天都沒睡好覺呢!大家放心吧,以後有了朱州牧,一切都會和以前不一樣的。」
朱瑙交給他們的任務,除了讓他們向村民們說明新稅法,亦希望他們能使百姓明白州府已然萬象更新。如此一來,才能讓百姓重拾對州府的信心。6求雨這人比較老實,不太會吹捧人,王豐收則比他油滑些,嘴也甜得多,有他添油加醋,老百姓果然更感動了。
「天吶!」
「竟有這樣的好事!」
人群譁然不已。如果說剛才他們還對王豐收的話有所質疑,現在則是完全相信了。這位新州牧,絕對是個大善人啊!!
有幾人甚至激動地抱頭痛哭起來。他們本來以為已經走到絕路了,誰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轉機竟然來得這麼快。若真的只需要交十一的田稅,他們以後再也不用害怕會餓肚子了。
「對了,朱州牧還有交代。」
6求雨一開口,喧鬧的農戶們立刻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他說話。
6求雨道「他知道本州山賊成患,想要治理山賊之禍。希望大家如果有任何關於山賊的線索,譬如哪個山頭有山賊、山寨建在山上的什麼地方,山寨里有多少人、山賊是什麼出身等等……任何線索都可以,全都上報州府。如果你們提供的線索對治理山賊起到重要作用,州牧會給予獎賞。」
他話還沒說完,農戶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搶着提供線索了。
「我知道我知道!」
「翠屏山里……」
「那些山賊……」
「我不要獎賞,我只要打死那些山賊!」
無數聲音混在一起,吵得6求雨和王豐收頭都大了。孫老連忙站出來主持局面,讓大家一條一條說。白水村的村民備受山賊侵害,已經跟山賊打了很多交道了,因此他們對山賊也有不少了解。他們一邊說,村里識字的人一邊記錄,回頭一起呈交給州牧。
等6求雨和王豐收把該交代的交代完,該收集的收集完,準備離開的時候,白水村的人對他們的態度已經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不好意思啊兩位大哥。」一個年輕人想起剛開始時他們差點把兩人給打了,頓時一陣後怕,也生怕這事會得罪新的州牧,忙找藉口解釋,「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有山賊來了,所以才……你們可千萬別生氣。」
「對對對,我們以為是山賊呢。兩位小兄弟,要不你們留下吃頓飯再走吧,我們給你們煮點好吃的,當嚇到你們的賠罪。」村民們忙不迭地解圍。
6求雨、王豐收「……」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點心虛。在幾天之前,他們的確就是山賊來着……怎麼說呢,搖身一變忽然當上官差了,就連他們自己也完全沒想到。人生真是充滿變數啊……
村民熱情挽留,兩人只得拒絕「不吃飯了,我們還得去別的村宣佈新法呢,該走了。」
「這麼快?那兩位小兄弟,我家剛烙的餅,你們帶幾張路上吃吧。」
「我這還有一筐雞蛋……」
「不不不,不用了。」6求雨連連擺手,「朱州牧說了,我們不能隨便收百姓的東西。」
「收東西都不讓??以前那幾個混……官吏,可從我們家搶走了不少東西呢。」
「看來新州牧跟以前的州牧真的完全不一樣。唉,他怎麼就不早幾年來閬州呢?」
「現在也不算晚啊,他來的很及時。」
「對對對,很及時,幸好他來了,要不然我們可就慘了……」
又寒暄片刻,天色已經不早,6求雨和王豐收與感動不已的村民們告辭,又向下一個村莊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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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官吏們從吏舍里出來,到院子裏領早飯。
廚娘已經備好大桶在院子裏站着。官吏們排着隊依次上前,廚娘用大勺在桶里撈一勺,蓋進官員碗裏,喊道「下一個——」
打好早飯的官員走到一旁,用筷子攪了攪碗裏的湯水。頓時一臉晦氣。
「又是米糊!每天都是米糊就算了,還一天比一天稀!豬都吃得比我們好!」
「噓……別說了,萬一讓人聽見告訴州牧……」
「告訴州牧怎麼了?不出俸祿,還整天讓我吃這個,這官我都不想當了!」
文吏大都住在州府的吏舍里,飲食也由州府負責。由於州府的糧都被作亂的廂兵搶走了,錢也就剩下一點,花銷不得不非常節省,官員們每天吃得也越來越差。
竇子儀捧着自己的米糊從抱怨的人身邊路過,那抱怨的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立刻閉嘴了。到底還是怕真傳到朱州牧耳朵里去了。
竇子儀喝完米糊,把碗洗乾淨,便動身找朱瑙去了。
……
朱瑙正在看公文,忽聽外面有人敲門,道「進來。」
竇子儀推門走進來。
「竇主簿,有事?」朱瑙將公文推到一旁。
竇子儀沉默片刻,開口道「州牧,州府的伙食太差了。很多人都不滿意。」
朱瑙歪歪頭,「唔」了一聲。俸祿欠一段數日問題倒不大,至少還有盼頭。但每日飲食若是太糟糕,的確會影響官員們幹活的心情,令他們消極怠工。
說到底,充實府庫可以不着急,但還是得籌一筆應急的糧款,用來維持州府的運作也好,用來治理山賊也好,做很多事都需要錢。
竇子儀建議道「要不向富商大賈徵稅?」
朱瑙道「征?不行,還是先借吧。」
竇子儀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州府形勢太亂,穩定才是要務,對於富商大賈,他們現在得罪不起。而且廊州因為山賊兇惡,倒也沒有勢力大到會影響州府統治的巨富豪強。
朱瑙思索片刻,道「你照我說的,寫一份借款令。」
竇子儀忙鋪開宣紙,研墨。
……
給官員們開完清晨的例會,回到後花園,朱瑙吩咐驚蟄「你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驚蟄茫然道「去哪裏?」
朱瑙眼波流轉,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們去見幾個老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王豐收市|委|宣傳部優秀員工
留言好少啊,不停刷後台看留言卻看不到新留言的小生生傷心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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