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地之亂的平息已經有年頭了,雖然這兩年來,穎都的亂子周而復始,似乎沒停過,但那畢竟是貴人們的事兒,於尋常老百姓無關。
大體上,自先皇在位時,就是將晉地當作燕人另一個「本家」來治理的。
且伴隨着許文祖的治理地方以及晉東在平西侯府治下的再建設,單看以穎都為圓心的這一塊昔日大成國傳統富饒區,已經呈現出了不遜往昔的繁榮和忙碌。
就連穎都外的那些小縣城,也給人一種生機勃勃之感。
馬車內,
鄭侯爺側躺在裏頭,
身邊的四娘時不時地剝着水果送入鄭侯爺嘴裏,再用手指輕輕揩去唇邊的汁水。
馬車內生着小炭盆,上頭煮着茶,倒也是愜意十足。
外頭,正下着雨。
俗話說,春雨喜人,夏雨膩人,秋雨催人,那冬雨,就是煩人。
雨珠順着行人的脖頸進入,帶來冰冷的寒意,稀釋着你身上的溫度,不停不斷,折磨得你沒脾氣。
當然了,這對於此時正坐在馬車裏的鄭侯爺而言,不算什麼。
溫暖的馬車,佳人相伴,再看着馬車外行人的紛亂躲避,喲呵,有對比,這日子才更有滋味兒。
出了京的鄭侯爺那是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但等到了這個地界後,距離晉東,其實也就差過一個望江了。
孫瑛等人得先回一趟穎都的家,另外,鄭侯爺也約了許文祖在玉盤城會晤,同時,皇帝所說的,玉盤城歸屬的割捨,自己也得做個交接,等着收入囊中,拿地盤不積極,腦筋有問題。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與其等着自己回了侯府再出來,不如就這一遭全都給料理了個乾淨,回去後,就能盡情地趴窩。
也因此,
這行程到這兒,自然也就慢了下來。
好山好水好風光,坐着馬車,看看逛逛,慢慢地走,不用急了,也正好換換從京城出來後的腦子。
眼下,錦衣衛和護衛騎兵,早早地被調走了,這一行,還真就輕車簡行。
到了小縣城的客棧門口,
鄭侯爺下了馬車,舒舒服服地伸了懶腰,恰好有一群紅帳子營生的姐們兒以及一群鴨相公自客棧大門處相繼走進來;
唔,
這才是生活的氣息。
依仗開路,護衛看護,出行住驛站,自然是見不到這種風味的。
「也難怪康熙乾隆喜歡下個江南玩個微服出巡,呵呵。」
「主上喜歡的話,在奉新城不也一樣麼?」四娘笑道。
鄭凡搖搖頭,道:「奉新城太乾淨了。」
奉新城在魔王們的治理下,一切井然有序,街面、城池、里外,人們各司其職,就連紅帳子也都被整肅得有規劃有秩序;
舒服是舒服的,鄭凡也是喜歡的,但到底是缺少了那種純真自在。
除了四娘,其餘魔王都先行回奉新城了,三兒和樊力很不想提前走,畢竟他們曾距離晉級那麼近,但奈何家裏有事兒需要他們料理。
也因此,此時鄭侯爺身邊的安保力量,就很弱了。
嗯,
也就一個徐闖,四品,外加一個劍聖。
徐闖趕車,劍聖陪他坐一起,家裏來信了,距離生產的日子還有段時日,外加他的兒子劉大虎近期剛參與了一場拉練,由軍中一名老校尉帶着熟悉晉東一帶的地形環境,過兩日就會到玉盤城。
這當後媽的,很難,其實當後爹,也很難,尤其是在自己親生兒子將誕生時,劍聖不想冷落了自己的這個繼子,乾脆陪着鄭凡一起等到了玉盤城後,接上劉大虎再一起回去。
客棧里的吃食很豐富,得益於商隊的頻繁經過,使得各種口味的吃食其實都有,但具體的做得地不地道,本就沒抱太多的期待感。
鄭侯爺點了一桌子菜,和劍聖徐闖一起,一人端着一個飯碗,慢慢地吃着。
仨人都是修行的人,食量其實都很大的。
徐闖這次算是撈到了,進京後,尤其是在刺殺宰相趙九郎前,他可是忐忑了很久,大概是覺得自己要交代在這兒了,只當是全了溫明山的傳承吧。
可誰知,自己居然還能繼續好吃好喝着,還去掉了身上的枷鎖。
自古以來,學成文武藝賣身帝王家,雖然平西侯爺沒直說,但已經算是將自己當作親信打手在使了,再瞅瞅坐在自己對面吃飯的劍聖,徐闖覺得,自己就留在平西侯府里,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客棧其實不大,但客棧後頭,還有一個院子,裏頭,應該在承辦着席面,很是熱鬧喧囂,先前進來的那群姐們兒哥們兒,就是朝那裏去的,有了他們的加入,那場面想冷清都很難。
划拳聲,調戲聲,歡笑聲,隱約夾雜着曲兒調絲竹,倒也不覺得吵鬧,可能,這就是生活的氣息吧。
鄭侯爺喝了一碗湯,就暫且停歇了下來。
他的飯量其實也不小,畢竟五品武夫了,飯量小了傳出去也不好聽;
可偏偏在馬車裏時零嘴什麼的沒少被四娘喂,着實不是很餓,停下來後,鄭凡就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四周也在進食的客人也不少,有些一瞧就是燕地來的商人,往那兒一坐,吃着喝着時,時不時地還會帶着自豪的目光掃過四周。
當然,在鄭侯爺眼裏是自豪,在旁人眼裏,可能就是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了。
晉地被燕人打下來也就幾年,燕人人上人的意識還是很強的。
還有一些外來的商人,可能是來自乾楚之地,他們吃飯時也會注意打量四周,但卻帶着一種謹小慎微。
另外,鄭侯爺也留意到了也有不少人在刻意地往自己桌這邊瞄,着重是在看坐在自己身側的四娘。
四娘沒易容,原本的模樣,在哪兒,都是極為顯眼的。
不過,
自己這桌上,徐闖一人佩刀又佩劍,劍聖身邊也放着一把裹起來的龍淵,再一瞅自己,明顯就是哪家貴公子帶着美姬出來遊歷的,那些人也只是看看,倒是不會出現那種看見你女伴長得好看就上來調戲或者乾脆想要霸佔的蠢貨。
這世道,攜美同游,相當於是露重金於外,沒個自保的自信怎麼可能敢這般干?
可惜了,
鄭侯爺現在還恰好有些吃飽了撐的,
若是此時能上來幾個不開眼的想要調戲一下四娘的傻子,鄭侯爺還巴不得來一場飯後消食活動。
畢竟自己成了五品武夫後,殺趙九郎的那一場,幾乎毫無存在感。
境界提升了,不打架,總是有一種憋得慌的遺憾。
而這時,
門口出現了一個官差的身影。
這人身上穿的,是官差的衣服,但配的刀卻是軍中的馬刀,而且還有一套皮甲在外,身後,還帶着四五個衙役。
身後的衙役不清楚,但領頭的這個人,一看就知道是燕地出身的官。
燕人打下晉地後,一方面,是給予晉人當官的空間以及上升的渠道,先皇時,在太子的建議下,採用的是並行制,基本上重要一點的崗位,都是燕人和晉人做正副手。
這個官差應該是這座縣城內管着地方治安的校尉,瞧其裝束,應該是從燕軍里退下來的,亦或者叫「高升」於地方。
掌柜的熱情上迎,喊着其:「高大人,高大人。」
高大人指了指裏頭,問了一下,隨後笑了笑,帶着自己的幾個手下穿過了客棧大堂,去了後宅酒席。
掌柜的送其進去後,又走了出來,恰好經過鄭凡這桌,就上前主動打個招呼:
「客官,這飯菜用得可還好?」
鄭凡瞧了一眼還在繼續進食的劍聖和徐闖,點頭道:「不錯。」
「客官您用得好就成,對了,先前後廚那兒剛進了一些魚,都是從望江里捕撈上來的江魚,新鮮着呢,正熬着湯,待會兒給您送上一小盆來嘗嘗。等江面徹底凍起來,這魚就不容易吃到了。」
「那就多謝了。」
「您客氣。」
也是因為鄭凡這邊點了一桌子硬菜,客單價高,掌柜的才會送個菜。
「對了,裏頭好不熱鬧,誰人在這裏辦酒?」
鄭侯爺反正吃好了,就隨便聊聊。
「哦,裏頭啊是本地的一家鏢局在這兒辦生呢,鏢局叫虎威,新開沒兩年,但把頭曾是燕軍里受傷退下來的,領着一些以前的一些軍漢搭的伙,和軍營里有些關係。」
「哦,原來是這樣。」
受傷的士卒,離開了軍隊,在地方再就業了,看起來,幹得也是紅火。
送鏢護鏢的,明面上,是防止劫道的「綠林好漢」,但若是能在軍營那裏有些關係,其實走得就能更順暢一些。
朝廷艱難時,地方駐軍的各項用度都縮減了,不是誰都能像當初在雪海關的鄭侯爺那樣,拿滿額或者超額的,絕大部分的地方軍頭子都得在自家地盤裏設卡收稅搞搞創收。
「您繼續用着,我去後廚再催催。」
「好,對了,魚湯里多放些蔥花兒香菜。」
「您等好,記着了。」
不一會兒,一盆魚湯就被端送了上來。
魚湯雪白,散發着鮮香氣息,饒是早就吃好了的鄭侯爺也從四娘手裏接了一碗,另外,四娘又去喚來了店小二要了一杯醋給自家主上加了點進去。
「呼……」
吹了吹,
喝一口,
好喝。
「湯不錯,你們也喝。」
四娘起身,幫劍聖盛了一碗,劍聖點點頭,放下飯碗,拿起湯碗,對着四娘敬了一下,然後喝了兩口,再放下湯碗,繼續拿起飯碗。
在給劍聖盛湯時,徐闖就一邊扒飯一邊在小心翼翼地看着,等到四娘也給他盛了一碗湯遞過來時,徐闖馬上雙手接過,起身,站了一下,一時間不曉得是點頭還是哈腰,只能尷尬地又坐了下來,意思到了就行。
其實吧,徐闖在江湖裏也算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了,但奈何這桌上一個是大燕的平西侯,一個是劍聖,他就只能是個弟弟。
不過,這邊正喝着呢,客棧後院裏,忽然就傳來了摔碗的聲音,隨即,傳來了怒吼:
「掌柜的,老子禽你親娘!!!」
這一聲怒吼,讓客棧大堂正在進餐的客人們都愣住了。
鄭侯爺端着湯碗,面帶微笑地向那邊看去,終於有熱鬧看了。
劍聖則繼續吃飯,徐闖也在好奇地看着。
後院裏,走出來一眾人,為首的是一個留着大鬍子的獨眼龍,雖然只是獨眼,但眼睛此時泛紅得嚇人。
獨眼龍上前,直接就攥住了掌柜的衣領,罵道:
「禽你親娘的混賬東西,老子先前讓人訂你家席面時是不是特意吩咐過,不吃魚,不吃魚,你個老東西竟然敢給老子桌上送魚湯!」
「砰!」
罵完後,又是一腳將掌柜的踹翻在地。
而在其身後,那名帶着衙役過來赴宴的高大人,則就站在那裏看着,並未出聲干預。
獨眼龍身後的一眾人,也都憤怒無比。
「這……這我是送的啊,送的啊。」
倒在地上的掌柜很是委屈地哭喊着。
這時,客棧里的人也都過來了,有人攙扶起掌柜,也有人攔在中間。
「直娘賊!」
獨眼龍似乎越想越來氣,竟然還抽出了刀,
「老子高高興興過個生兒,就被你這狗娘禽的給攪了!」
見抽出刀了,
那位負責本地治安的高大人這才伸手抓住對方手腕,示意對方克制。
「高老弟,你讓我怎麼忍得下來,怎麼忍得下來!」
高大人聞言,嘆了口氣,對那位被攙扶起來的掌柜道:
「這事兒,是你做錯了。」
誰成想,這掌柜的別看姿態和氣,但今日這事兒怕是真被激起了委屈勁兒,直接吼道:
「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就送了你們三桌人魚湯,魚可是不新鮮?湯可是下了藥了,你們就拿這事兒說頭我,又打又罵的,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想吃白食兒就直說,想尋茬子就直說,
不帶這般埋汰人,將我們這些晉人往死里欺負的。」
不過,掌柜的是雄氣了,但四周吃飯的客人們,倒是沒人去幫忙呼應。
安靜地瞧着人頭就是了,又不是江湖遊俠的撕咬,喊個好評個理什麼的,這裏,又是燕人又是官家人的在這兒,誰願意摻和進這渾水?
「放你娘的屁,老子稀罕吃你的白食兒,老子沒這點兒吃飯的錢!
直娘賊,
還敢跟老子嚷,
高老弟,你讓開,老子今日非得給這孫子開個開瓢兒不可!」
此時,
鄭凡注意到了劍聖放下了飯碗,又特意盛了一碗魚湯喝了起來。
其實,這類的事兒,鄭侯爺是沒打算管的,燕晉的矛盾,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間的不平等和摩擦,得需要政策和時間的磨合,不是說在這客棧酒樓里管一樁事兒就能料理得開的。
而且,鄭凡清楚,劍聖也懶得管這不平事兒,雖然他是晉人。
劍聖早就不是以前的劍聖了,慈悲聖母之心,也早就收起。
以前的劍聖那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燕人仗勢欺人直接就龍淵一出,斬你頭顱;
現在,誰在他面前來那一句「想不到堂堂晉地劍聖竟然……」他就斬誰頭顱。
但他畢竟是晉人,他不管,鄭侯爺反倒是不能不開口了,你不需要?但我給你,平日裏多燒香,關鍵時刻才能有足夠的香火情來讓人家幫你做事保護你。
鄭侯爺側過頭,看向劍聖,道:
「魚湯好喝麼?」
劍聖點點頭,道:「挺鮮美的。」
鄭凡伸手,拍了拍劍聖的手臂,
道;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劍聖。
鄭侯爺轉過身,對着那獨眼龍大漢喊道;
「送個魚湯怎麼了,這魚湯我也喝了,挺鮮美的。」
齊刷刷的,附近的食客們馬上將目光投向了這邊,嘿,還真有願意秉持公道出頭的!
「怎麼了?怎麼了?」
獨眼龍手指着鄭凡,直接罵道: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禽你………」
四娘目光一寒,但另一個人速度比他更快。
徐闖已經起身,直接來到那獨眼龍大漢身前,一拳砸在對方胸口,而後又是一記上肘,將對方整個人都壓在了身下。
「嗡!」
刀出鞘,
卡在對方脖頸邊,讓獨眼龍大漢的臉貼着地面頭埋在鄭侯爺的腳下。
這姿勢,
這體位,
這拿捏,
到底是四品高手,確實不是吹的。
而這時,後頭的一眾鏢局的人紛紛抽出兵刃,連那為高大人也抽出了兵刃,若不是顧忌徐闖架在獨眼龍脖頸處的刀口,他們早就一起上了。
劍聖繼續喝湯,不是裝得氣定神閒……
而是堂堂大燕平西侯爺,要是能在「燕國」的地盤上,被一群燕人和官差給傷到了,那這平西侯爺,真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唉。」
鄭侯爺嘆了口氣,
拿着筷子,
拍了拍獨眼龍的腦袋,
徐闖會意,微微收力,讓獨眼龍的臉抬起看着鄭侯爺。
「我說,這魚湯,怎麼了你了?」
沒想到,這獨眼龍漢子刀架在脖子上依舊挺硬氣,臉上沒畏懼之色,
反而瞪着眼看着鄭凡,
道:
「今兒是老子過生!」
「喲呵,我倒是沒聽說過,燕人過生,不能吃魚的。」
「這魚,是從望江里打的。」
「這又怎麼了?」
「怎麼了?」獨眼龍大漢低吼道:「老子當年是左路軍的!」
鄭侯爺微微皺眉。
「老子與這掌柜事先吩咐過,不得上魚。
小白臉兒,
你可知道,
當年在望江邊和他娘的野人楚人幹仗時,多少我左路軍的兄弟袍澤溺死在了這望江里,這望江里的魚,都是吃着老子兄弟袍澤的血肉長起來的。
老子今兒個過生,
這娘禽的掌柜竟然給老子上以前兄弟袍澤們的血肉來給老子道賀!」
第一次望江之戰,左路軍先行過河結陣立寨,前有野人大軍衝擊,後有楚國水師堵截後路,溺死者,無數。
鄭侯爺聞言,點了點頭,
道:
「這樣啊,那就給我個面子,這事兒,就算了吧。」
沒成想,
這獨眼龍大漢竟然渾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兒,反罵道:
「給你個面子,就算了?
小白臉,
你有那麼大的面子麼?
呵,口氣不小,你當你自個兒是平西侯爺他老人家吶!」
「嘿嘿嘿,哈哈哈哈………」
鄭侯爺被逗笑了起來,
還伸手,拍了拍獨眼龍的臉,
道:
「哎喲,你真是太可愛了,嘖嘖,看賞。」
作息已經完全顛倒,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早上起來看吧,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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