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問你答,多情自古空餘恨,下一句是什麼?」
大上午的,瞎子一邊泡着茶一邊對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問道。
薛三當即笑着答道:
「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瞎子點點頭,道:「又一個被豬帶偏了的。」
「額……」
「是好夢由來最易醒。」
「沒聽說過,不對,你是在罵我笨得跟一頭豬一樣?」薛三明白了過來。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又覺得這茶水不是太舒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放了下來,天兒熱了,還是來點涼爽的最好,看來待會兒得去找阿銘要點兒冰塊。
「我的意思是,其實我們都有很多的自由,在這個自由的限度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如果超出了這個限度,就不能被允許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實相當於把我們幾個都給連帶坑了。」
「我是被阿力給坑了,那憨貨沒給我把話說全,還有,你們一個個的是不知道還是怎麼滴,不是也在看我風向麼?」
「對啊。」瞎子理所當然道。
「既然是看我風向,你還好意思現在說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驅和坑貨的區別在哪裏麼?其實都是走在一條路的最前面的那個人,這條路最後走通了,就叫先驅,走堵死了,就叫坑貨。
所以,你是坑貨。」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這兒來討點兒經費,你非得給我埋汰一頓是吧?」
「閒着也是閒着。」瞎子不以為意。
就在這時,四娘走了進來。
今日的四娘穿着一身紫色的長裙,頭戴鳳釵,風華絕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頓,隨即釋然一笑。
薛三一開始沒反應出來,待得四娘坐下後,薛三剛準備說話,卻忽然驚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剛送來的賬簿,一邊打開一邊點頭。
「怎麼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這麼成的。」
「那你………罷了罷了,我不問了,千人千條路,我問下去說不得又得給我坑了進去,四娘,這份單子你給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這些作坊,一些裝備我需要讓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幫人是他自己親自訓練出來的,也會單獨設計一些專門的器具去裝備他們,而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備推廣性的,一來是推廣價值不大,二來,是推廣不起。
「行,放這兒吧,我下午批了讓人送你那兒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們聊。」
薛三起身,離開了籤押房。
瞎子隨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搖搖頭,道:
「真想恭喜我,那還不如現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現在有沒有我的針頭快。」
每次晉升完後,就會有一種很想找個人打一架的衝動。
瞎子苦笑道:
「打不過啊。」
「沒趣。」
「今日的單子,我送來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沒做什麼耽擱直接離開了。
四娘飛速地看完手頭這本賬冊,披紅後將其丟在了一邊,微微活動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對主上說的話,
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個男子。
饒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覺的臉上泛紅。
這真的是心裏話,
她對男人,不感興趣,但偏偏,她是一個女人。
既然是個女人,你總會有需求,你想去找個人試着相處,找個人試着談情,試着說愛,無論是走精神上的還是帶點肉體上的,你總得有一個對象。
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給她是個男子的感覺。
哪怕她不愛主上,不是男女之愛,但她沒得選。
這算不算是愛?
四娘也不清楚。
只不過,主上在聽了自己昨晚的話後,先是讓自己用手,再是讓自己用腳,最後更是讓自己用嘴,一連三次。
等到自己起身時,主上還在大睡。
愛一個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四娘並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時,看見他身體被掏空的樣子,自己心裏,確實是有一種極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待得翻閱起第二個賬簿,
四娘的目光馬上冷了下來,
蘸着紅色顏料的鵝毛筆在一塊區域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這個圈,意味着,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些髒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們還會再次長出來。
瞎子說,
人洗了澡,身子還是會髒,難不成因為這樣就永遠不再洗澡了?
主上說他想去乾國江南轉轉,散散心,
其實四娘心裏也是想去的,
兜兜轉轉,從燕國最西邊到晉國最東邊,變化的,是風景,不變的,是紅帳子裏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乾國江南,才能尋覓到真正的青樓精緻。
只是可惜,
現在手頭上的事兒還沒有處理好,想出去逛逛,總得等到雪海關一切步入正軌才行。
同時,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樣了,萬一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是鬧着玩兒的。
四娘嘆了口氣,
又拿起第三本賬簿。
……
「師傅,這裏就是雪海關了,你看看,他們在大興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對着自己徒弟就是一記毛栗子。
小和尚捂着自己的光頭腦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說過多讀書,卻不要盡信書。」
「但這裏明明………」
「大興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這裏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臉上卻無頹廢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間佛,可理解為希望。
「但世人皆苦,這般驅使勞役,豈能………」
空緣和尚聞言當即又打算來一記毛栗子,但見自己徒兒還捂着腦袋,只得屈膝下壓,對着徒兒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師傅抬什麼槓,若是世人都修佛禮佛,誰種地給我們吃?誰去造佛堂?誰去塑佛像?
佛門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個『清』字,其實也就不那麼苦了,反倒是一種情調。」
「師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眾生皆為佛,又哪裏有統一佛?」
「師傅,我說不過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邊游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兒,分明是蠻族的帳篷,再看看那一頭山腳下,可都是野人奴隸。
這位平野伯,註定是一位殺氣騰騰的主兒,待會兒進去後,你再口出狂言,別以為人家會覺得你年紀小可愛不與你一般見識。」
「師傅,徒兒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這裏沒廟啊?」
「咱們來了,廟就來了。」
「可是這度牒是楚國衙門發的啊,咱們是楚國衙門認定的僧侶,拿着楚國衙門發的度牒到燕人跟頭來,師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侶,來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還不快去?」
「師傅,你真的好不要臉啊。」
「給為師去!」
空緣和尚一腳踹過去。
……
「師傅。」
「這麼快就回來啦?」
「嗯,徒兒問過了,那邊的衙役說,伯爵府這兒,倒是收咱們這些神棍哩。」
「神棍你個頭,神棍你個頭!」
一連倆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腦殼上肉眼可見紅了兩塊。
「師傅,他們是這般說的哩。」
「可有齋飯?」
「管吃喝哩,還有住所哩。」
「在哪兒?」
「在城裏一處叫廟台的地方。」
「走着。」
「可他們喊咱們神棍哩。」
「可師傅我餓哩!」
空緣和尚領着小和尚入了雪海關,入城門時倒是沒遭受什麼阻攔,等進去後,聞着四周鋪面上傳來的香味,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的五臟廟都開始了念經。
只是那處叫做廟台的衙門靠着北門,所以他們師徒二人還有一段路要走。
這時,
前面有一群孩子列隊跑過,人數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穿着統一制式的灰色練功服,腳下也是着一樣的靴子。
領頭的,是一名校尉,身着甲冑,領着這群孩子在跑。
見到這一幕,空緣和尚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看着這群孩子從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過去。
「師傅,我餓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點去吃齋飯。
空緣和尚則咂咂嘴,道:
「這倒是稀奇,剛剛過去的八百個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來什麼了?」
「看出啥哩?」
「他們身上,帶着一股子煞氣。」
「傻裏傻氣?」
「砰!」
又是一記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氣,煞氣!祖先有靈,後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護後人,本是陰陽倫理之綱。」
「這有啥好奇怪的師傅,誰沒個先人啊。」
「這不同,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學學,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這點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這時,旁邊有一個推着板車的力夫從這裏經過,對這和尚笑道:「剛那群孩子,是學社裏義堂的,早先時候,都是孤兒出身,被咱們伯爵府收養了,後來有戰兵戰死了,因為無後,就將撫恤銀子捐給了學堂,從孤兒里選一個孩子出來改姓過繼。
你說他們是孤兒嘛,確實沒爹沒娘的,但家裏,可都是供奉着牌位的。」
空緣和尚聞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們這倆和尚,是去廟台的吧?」力夫問道。
「正是。」
「也就只能去廟台了,在咱們雪海關其他地兒,你們都混不到飯吃,咱們雪海關,不養閒人,想當閒人,就沒飯吃。
伯爵府准許咱們燒紙,准許咱們祭奠,但不准咱們養和尚道士之流出來辦事兒,逮着一個就抓進去一個,說是什麼,叫破除封建迷信。」
「師傅,封建迷信是什麼意思啊?」了凡和尚問自己師傅。
「屁東西都不是。」
空緣和尚對那位力夫雙手合什行禮: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還得去前街送貨去,喏,廟台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領着自己徒弟繼續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點,很快就找到了廟台。
廟台門口沒人看守,這門,也很小,牌匾也很小,兩側,一側是豬肉鋪子一側是羊肉館子,可都比這個廟台闊氣多了。
等師徒二人進去後,發現內門裏有一張小桌子,桌子後頭坐着一個文吏,正在那兒打着呵欠。
見到有人來了,再一看他們師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開自己面前的冊子,拿起毛筆,問道:
「姓名、籍貫、曾去過哪裏,細細說來,不得有誤。」
「貧僧空緣,這是貧僧徒弟了凡,貧僧是乾人,在乾國出家,後入楚國,獲得度牒,這裏便是。」
文吏伸手接過老和尚遞送過來的度牒,瞥了兩眼,也沒真的當回事兒,又還給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幾段經文來聽聽,不得含糊其辭,大點兒聲。」
空緣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開始背誦經文,字正腔圓,不帶絲毫阻滯,同時,聽着他念出來的經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復下來,在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絲絲涼爽。
聽了一會兒,文吏有些意猶未盡地抬起手,道:
「停,可以了,這兩份牌子你們收着,進去,裏頭院子裏,正門是開課舍,左拐間是食舍,右拐間是宿舍,裏頭自有人重新安排你們。」
「多謝施主。」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帶着徒弟進去了,師徒二人沒做猶豫,先左拐進了食舍,因為已經過了飯點,裏頭沒什麼人,只有兩個婆姨在裏頭忙活,見倆和尚來了,一個婆姨喊道:
「只剩下饅頭了。」
「饅頭挺好。」空緣說道。
「饅頭很好。」了凡說道。
六個饅頭送上來,已經涼了,但就着熱水,倆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後,倆和尚剛準備出門,就看見一名身着甲冑的軍士走了進來,指着二人道:
「你們就是新來的吧,走,去裏頭,開課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講佛?」空緣和尚問道。
方外之門,以儒釋道三家為主,餘下還有更多,但不管哪門哪派,為了宣傳自己的門教,其內的大德者總是免不了要四處開課宣揚理念以期廣收門徒的。
「呵呵。」這軍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別磨蹭。」
師徒二人沒敢耽擱,徑直去了,進去後才發現裏頭已經坐了幾十號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還有穿着各種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裏,很認真地聽着。
講課的,不是什麼道德高僧,而是一個盲人。
這個盲人看起來挺年輕,閉着眼,說話卻極有條理,且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空緣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倆蒲團坐了下來,
這位盲人講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經文,卻又和佛道兩家脫離不了干係,甚至,你還能從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門教的影子;
明明雜糅了這麼多,聽起來卻絲毫不顯得雜亂累贅,脈絡清晰旁徵博引之下,本能地讓你覺得似乎就是這麼個道理;
聽着聽着,
了凡和尚臉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
空緣卻皺眉越來越深,
他當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卻像是毫無所覺,繼續在如痴如醉。
「阿彌陀佛。」
空緣和尚低聲吟誦了一聲佛號,隨即手掐佛印,直接點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這才驚醒過來,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現在被自己師傅掐的地方,現在當真是疼得緊。
「師傅?」
「走!」
空緣和尚馬上拽起自己的徒兒,向外走去。
而此時,
原本正在講課的瞎子,
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空緣和尚帶着自己徒弟走出廟台大門時,坐在內門裏的那個文吏見着了,也沒阻攔,只是道:
「出了這門,再進來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師傅,我們不走!」
了凡和尚馬上拉住自己師傅。
「呵。」
空緣老和尚卻輕笑一聲,回頭看了眼學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從頭到腳都得被他給吞了,還用得着肚皮去吃飯?」
言罷,
空緣和尚強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廟台。
廟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湯館二樓,坐着今兒個起床晚了所以跑出來到這裏喝湯的鄭伯爺,在鄭伯爺身側,則坐着阿銘。
「喲,這倒是奇了怪了,進了瞎子嘴裏,竟然還能再自己跑出來。」
鄭伯爺一邊啃着羊骨頭一邊指着下面說道。
阿銘也向外看了一眼,道:「興許,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這不是廢話麼,沒點道行哪能出來。不過倒是可惜了,你說,總弄一些濫竽充數的,似乎也不太行,有點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這種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
「主上,屬下下去將他們攔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們現在人還在城裏,喲,抬頭看過來了,在看你呢阿銘,我說,你剛剛是不是對他們露出了殺意?」
樓下街面上,那個老和尚抬頭看向二樓。
阿銘則回答道:
「屬下擔心是刺客。」
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真正的強者,他們可能在兩軍對壘時作用不大,依舊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個人實力的超絕,是能夠起到奇效的。
比如劍聖刺殺老司徒,雪海關前斬殺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劍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軍全體戒備。
昔日沙拓闕石是戰死在侯府門外,但如果他能婉轉點,專門去對郡主進行刺殺,那郡主以後想出門可就得認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鄭伯爺才會走到哪裏都帶着沙拓闕石的棺材,才會費那麼大的心思去舔劍聖。
千軍萬馬,你得有,但身邊的王牌頂尖戰力,你也不能缺,否則人家來一出「荊軻刺秦王」,你去哪裏哭去?
靖南侯為何這般可怕?
因為他不僅僅有千軍萬馬,他個人實力更是擊敗過劍聖,這才是真正的無懈可擊。
「師傅,你在看什麼呀?」
「唉,看來,這雪海關,為師是來錯了。」
「那咱們就走唄,師傅,反正咱們也吃飽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難啊。」
說着,
空緣老和尚當即牽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這家羊肉湯館。
和尚來吃羊肉,當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緣和尚不為所動,牽着徒弟的手徑直上二樓。
但他們剛入得二樓台階,還沒看清楚二樓佈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張弩箭對準。
都是軍中制式的弩箭,這般近的距離之下,殺傷力自然無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當即被嚇得哆嗦起來,他到底年輕,哪裏經得住這般陣仗。
空緣老和尚倒是灑脫自然,不見懼色。
鄭凡一邊啃着羊骨頭一邊喊道:
「怎麼着,和尚也要上來開開葷?」
空緣和尚則雙手合什,開口道:
「貧僧是來向施主辭行的。」
鄭凡丟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條帕子,一邊擦手一邊道:
「才來就要走,豈不是說明本伯招待不周?」
了凡小和尚眼睛當即瞪大,這是平野伯!
空緣和尚則俯身行禮道:
「原以為伯爺這裏是一方淨土,誰成想,伯爺心中早有溝壑,於這方外之外再起圍欄。」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鄭凡將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來,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義上其實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見到帝王將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為他們已經不在世俗約束之下,但偏偏這位平野伯卻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飯麼,沒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緣和尚聞言,讚嘆道:
「貧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馬上學着自己師傅的模樣雙手合什一本正經道:
「小僧受教。」
這時,瞎子也從廟台那裏結束了課程走了過來,見到瞎子也來了,鄭凡這才放心地揮手示意自己身邊的這群護衛退下。
不管怎麼樣,這裏到底是雪海關,有阿銘和瞎子守護在自己跟前,這和尚就算是什麼隱世高手,想要擊殺自己,難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緣和尚看見瞎子,開口道:
「敢問施主,是佛還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說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說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緣和尚感覺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禮。
當即道:
「貧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裏背誦着這些話,尋常時候自己跟着師傅走南闖北,遇到一些大師開壇講課,往往聽一整天才能聽到一兩句機鋒,這些機鋒可是有大用處的,按照師傅的說法,就是以後能否混得好的齋飯好的住宿討得達官顯貴的認同,就得靠這些機鋒。
誰成想,這雪海關里的人,似乎機鋒當真是信手拈來,快背下來,快記在心裏,以後得靠它們吃飯呢。
其實機鋒這東西,在後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兌上一成的佛理的邊,批量生產起來,真的不難。
而且,誰說的話往往比「話」本身,更有影響力。
鄭伯爺如今是燕皇親封平野伯,雪海關總兵,至少在這雪海關地界上,也算是觸摸到了放個屁都是禪機的門檻了。
鄭凡對着倆和尚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了凡和尚見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師傅。
空緣和尚則道:
「阿彌陀佛,既然伯爺以刀兵迫你開葷戒,那你就吃吧。」
「阿彌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開始吃。
鄭凡默默地抽出中華鐵盒子,抽出一根捲煙,給瞎子遞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時,卻見這空緣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煙?」
「煙草雖傷身,但能提神。」
時下煙草這東西在東方還沒完全流行,畢竟服散之風正當道,也不是沒人使用煙草,但大部分都是當作藥材來用,民間則一直流傳着煙草點燃了可以去除污穢之說。
翻譯成現代化就是百姓們認為煙草點燃了可以消毒殺菌,讓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夠益壽延年。
這和尚能知道煙草傷身,意味着確實是個行家,記得靖南侯見自己抽煙時就說過這個對武者體魄有害,因為靖南侯自幼淬鍊身體自然懂得其中門道。
不過,這對於鄭凡來說,倒是不算什麼,他又不是做苦行僧來着,再者,上輩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兩包煙不夠,這輩子抽得少了,反而還一直在強身健體修行,還有啥想不開的?
老和尚接過煙,學着鄭凡和瞎子的姿勢,將其咬在嘴裏。
鄭凡用火摺子點煙,然後將火摺子遞給瞎子,瞎子自己點了後再去幫老和尚點。
老和尚忙起身,客氣道:
「有勞施主了。」
三個男人,都點了煙。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顯然,以前就算是沒抽過捲煙,但也絕對嘗試過煙草。
「老和尚,你都說這東西傷身了,怎麼還用?」
老和尚則回答道:
「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麼,早日腐朽,貧僧也就能早日飛升極樂了。」
「倒真是看得開。」
「讓伯爺見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煙,沒說話。
「老和尚,為何來我雪海關?」
「貧僧之前以為,這裏將是一座淨土。」
「呵呵,半年前這裏還屍骸枕藉,何謂淨土?」
「死的人確實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對貧僧而言,自然就是淨土了。」
「嘖。」
鄭凡笑了起來,
然後吩咐道:
「來,給這小師傅再上一壺酒。」
了凡小和尚聞言,咬着羊腿抬頭看向自己師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難處,不會怪罪的。」
「嗯,師傅。」
等酒上來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罈上的塞子,對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再放下酒罈。
「啊!」
隨即,
繼續啃起了羊腿;
瞧這模樣,酒量絕對很好。
「伯爺,貧僧知曉您是打算做什麼。」
「哦,什麼?」
空緣和尚伸手指了指北邊,道:
「伯爺被燕皇陛下賜封平野伯,如今鎮守雪海關,所最需要對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過於廣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盤散沙,但想要收拾起來,卻也不容易。
伯爺想要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你繼續說。」
「下面,該是伯爺對貧僧說了才對。」
「哦?本伯該說些什麼?」
「伯爺,這件事,貧僧願往。」
「願往為何還要從廟台跑出來?」
「貧僧一直雲遊諸多古剎,卻一直未曾長久掛單,只因為貧僧覺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當然了,伯爺有刀兵迫之,貧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廟?」
「是。」
「這對於你來說,不算難事。」
「寺廟不僅得有真佛鎮守,還需要有人間佛坐鎮。」
典型意思就是,寺廟得有後台。
鄭凡有點想笑,記得曾經四娘曾經開會所時,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本伯,可以答應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兒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關開一座寺廟,你就算是想開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貧僧多謝伯爺。」
「成了?」
「可不就成了麼。」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貧僧信了。」
「嘖,你這和尚確實有趣,瞎子。」
「屬下在。」
「你們之間,多多交流一下,廟台里培訓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給他。」
瞎子畢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幫手分擔一下壓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對新兵以及對柯岩部部眾的思想政治教育,這項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雙手合什,誠聲道:
「貧僧定不會叫伯爺失望。」
「事情要是辦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內開一座大廟,本伯都能幫你辦到。」
空緣和尚聞言,驚訝得嘴巴張開,這不是裝的,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想通了許多。
「野人,並非是伯爺真正的………」
「呵呵。」
鄭凡身子微微後仰,
膝蓋頂起,
將手中的煙蒂直接掐滅,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確實多,但這些,還都沒被本伯放在眼裏,往前數,八百年,你當知道什麼,才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蠻族!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三年之內,雪原你能做出成效來,日後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國師都不是做夢。
我大燕陛下在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鄭凡對燕皇的了解,你要是能幫忙解決蠻族問題,國師,真的不算事兒。
空緣和尚當即道:
「多謝伯爺提攜。」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對二位道:「請隨我來。」
「好,好。」
空緣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膩的手,拉着他跟着瞎子下了樓。
阿銘開口道:
「主上,靠譜麼?」
「權當一試,反正也就是幾十上百個神棍送上雪原,於我們也沒什麼損失,哦不,到時候說不得得讓你配合一下。」
「讓屬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術。」
「好的,主上。」
「作坊那邊,在動工了麼?」
「已經在動了,主上。」
「嗯,抓緊時間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這家羊肉湯挺不錯的,新府邸快蓋好了吧,調府里去。」
城內目前為止,所有對外營業的產業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廚師調動,真的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說。」
「嗯。」
「嗯。」
「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了?」
給你開口的機會了,難不成不想升級?
「主上,屬下還沒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
………
「兩位師傅,這裏就是你們日後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廟台,空緣師傅明日隨我一起講課。」
「有勞北先生了。」
「大師客氣了。」
這時,有下人端送來茶水擺上。
瞎子道:
「這二人,是伺候二位師傅起居的。」
「當不得,當不得,奢簡怯頻出。」
「是我唐突了,你們回衙門吧。」
「是,風先生。」
「是,風先生。」
兩個下人走了。
空緣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顫了顫。
了凡小和尚則馬上道:「風先生,我家師傅只是好面子,客氣客氣的。」
「孽徒,閉嘴!」
瞎子不以為意,道:「稍後我再派遣兩個僕婦過來。」
「女人?」了凡和尚正準備開口,
「砰!」
一記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腦袋上。
空緣和尚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貧僧只能卻之不恭了,阿彌陀佛,佛祖會原諒貧僧的。」
「是這個道理。」
空緣和尚馬上將話題拉回正事兒,開口道:
「伯爺大事,貧僧心裏已然領會,但具體的一些事宜,還需請風先生多多提點貧僧。」
「這是自然,你我都是為伯爺辦事,自當合舟共濟。」
「話說,貧僧入城以來,觀這座城之佈局,可是改建過?」
「遭過兵禍,城內毀壞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佈局儼然,尤其是那座將蓋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卻於風水上避開了煞氣,同時,挾持了生門,隱隱中和這天斷山脈之尾形成呼應格局;
此等畫龍點睛之筆,可是出自風先生之手?」
「大師說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內還另有奇人?不知貧僧可否有幸得見?」
「日後自然是有機會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門,因為距離劍聖近;具體的位置和方位,則是梁程選的。
讓他躺,
看他覺得自己躺哪裏舒服,
就選哪裏為中心開始修建伯爵府。
畢竟,看風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難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實最有發言權。
「伯爵府下,看來當真是能人異士頗多啊,能得伯爺看中,在伯爺手下做事,當真是貧僧之幸。
不過,貧僧還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師但問無妨。」
「此等絕戶之計……
哦不,
此等體虛萬民有教無類之功德大法,是誰所提議?
貧僧也曾聽聞,當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攪動得晉地不得安寧,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後雪原將呈現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曉其心裏,到底會做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並未急着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提這個建議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貼合野人的教義和理論,還是野人王自己根據星辰信仰改出來的,以期望野人在被傳教時,效果更好。
「大師,此策,乃我家伯爺所出。」
「唉,伯爺當真大才,貧僧佩服。」
「大師問了這麼多,鄙人也有一事。」
「風先生請講。」
「大師的修為,到底有多高?」
先前聽課時,能從自己的催眠環境裏保持清醒,顯然是有修為的,這一點,瞎子可以肯定。
但這位空緣和尚到底修為多精深,瞎子無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參天,低可如塵埃,講的,是心境。
但往往於這廝殺爭鬥無益,故而先前面對軍中勁弩時,貧僧表面看似淡然,實則內心,已然慌亂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興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師成全。」
「風先生可是………」
「我雖盲,但心,能看得見的。」
「是這個道理,那貧僧,就在風先生面前,露個丑了。」
空緣和尚閉上眼,雙手合什,
片刻之後,
眉目睜開,
目光清澈,古井無波,
沉聲道:
「我佛慈悲。」
一時間,
在瞎子「視線里」,他看見空緣和尚正在不斷地變高變高再變高,已然突破了屋頂,且還在繼續攀升。
這是內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禪,是道,是悟;
這和實際戰力沒有關係,比如文學泰斗姚子詹,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老書生,尋常盜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緣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抬一抬身價,所以,其心境繼續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雲,可尋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的光暈,已然拔高至雪海關上方。
而此時,
在即將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處小院子裏,
正躺在那裏一邊曬太陽一邊打盹兒的一個男子似有所感,
緩緩睜開眼,
其身軀,依舊脆弱不堪還未將養好,
但其眼內,卻已然投射出劍光凌厲,
甚至連屋子飯桌下被拿來墊桌腿兒的龍淵劍在此時也發出一聲輕鳴。
「何方妖僧,在此窺覷我雪海關氣機!」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還一副高深莫測姿態的空緣老和尚發出一聲慘叫。
再抬頭時,
雙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鮮血。
性命雖說無虞,但內心早已驚駭無比,忙驚恐地問道:
「北先生,城內還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猶在貧僧之上,鋒銳之勢,近乎無人可擋。」
瞎子沒急着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裏喃喃道:
「不錯,試出來了;
看來主上的投資沒錯,這劍聖,是有望恢復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緣和尚沒了先前莊嚴,着急問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緣此時情景嚇到了,
隨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師勿憂,一個廢人罷了。」
——————
感謝rishumo、和南庚辰成為《魔臨》第一百一十位和第一百一十一位盟主。
大家晚安。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86s 3.952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