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 第五十六章：「的確良」白襯衫

    星期天上午，成文閣早早的來到黃瀚家裏等着。

    黃瀚跟張芳芬說了一聲準備出門，成文閣看到黃顰眼巴巴在瞧着，立刻道：「黃瀚，咱們帶上小妹好不好？」

    「你邀請我去你家，沒說讓帶上小顰啊？」

    「我昨天是沒想到，今天見到了小妹當然要帶她去我家玩！」

    黃瀚問道：「小顰，哥哥去同學家玩還在他家吃午飯，你想不想跟着？」

    「哥哥願意帶着我，無論去哪兒我都想，我一定乖乖的，不會跑丟了。」

    「那還等什麼，咱們走吧！」

    小丫頭立刻眉開眼笑，拉着黃瀚的手往外走。

    大約一刻鐘後，黃瀚和黃顰來到了成文閣家。

    他家裏住着聯運公司帶小院子的公房，也是那種三間一廚的最普遍結構，但是比較大，房子很新，家裏的地面上鋪了水泥預製塊。

    瞧上去要比黃瀚家的房子寬敞明亮太多，這個時代的「三轉一響」縫紉機、自行車、手錶、收音機，他家都有。

    堂屋裏有玻璃中堂、大方桌、長條櫃、碗櫃、兩把太師椅和四條漆着紫紅油漆的條凳。

    成爸爸和成媽媽見到了黃瀚兄妹很熱情，並沒有因為他倆身上穿着破衣而看輕他們。

    黃瀚跟成爸爸聊天，讓他覺得無怪，因為黃瀚的談吐太讓人匪夷所思，完全像個成年人。

    沒多久黃瀚終於弄明白了，原來成爸爸不僅僅是個駕駛員，還是車隊的隊長，轉業軍人出身。

    手裏管着十幾台解放牌載重量三噸、五噸的貨車，都是能夠加拖掛的那一種。

    他這個隊長是幹部不假，但是由於車隊技術好的駕駛員太少，因此他沒法脫產，不僅僅要帶徒弟，還要經常出差。

    談起聯運公司的車隊，成爸爸如數家珍，他告訴黃瀚，當然也有些顯擺的意思。

    當下車隊裏的一大半年輕人都是他的徒弟，別人修不好的車只要他肯出手，保管能夠開到滬城，有車在路上趴窩，只要是他帶隊，絕不可能留在半道上。

    黃瀚當然知道這個時期的駕駛員大部分會修車，有些老駕駛員甚至於比那些修理工的技術還要好。

    不是他們多了不起，而是必須掌握這種技能，因為老解放、東風這種貨車小毛病不斷，開車的如果不會修車，這種車經常在半路歇火，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中午的菜真的很豐富，成媽媽的拿手菜糖醋排骨確實好吃，燒的肚肺湯也很香。成爸爸、成媽媽太熱情，不斷給黃瀚、黃顰夾菜，害得黃瀚都有些吃撐了。

    黃顰的食量小，最後看着碗裏幾塊以前看到一定歡呼雀躍的糖醋排骨愁眉苦臉，黃瀚不得已，又硬着頭皮把小丫頭的剩飯剩菜吃了。

    小丫頭這才如釋重負，笑了起來。

    飯後，成媽媽特意拉着黃瀚來到房間裏的櫥櫃鏡子前試衣服。

    她說得很客氣，道：「孩子，你不要誤會，昨天我特意找出來幾件文閣前幾年的衣服。

    這些衣服留在家裏沒什麼用，送給別人我又不樂意，你對我家文閣的幫助太大了，我想把這些衣服都送給你。」

    這個時期送舊衣服給別人很正常，賣舊衣服的人也不少，原因不僅僅是窮，還因為布是計劃物資，要憑布票才能夠買得着布。

    品相好些的舊衣服好賣得很，有時能夠賣上新衣服一半以上的價錢。

    黃瀚至今都記得，張芳芬曾經花了三塊五毛錢從一位鄰居家裏買來一件那家兒子已經嫌小穿不上的春秋衫，那時的黃瀚已經上初一了。

    這件舊衣沒有補丁，是一種化纖材質，藏藍色，是黃瀚當時最愛穿的一件。

    九零後、零零後基本上不會穿別人的舊衣服，但是七零後曾經穿過人家舊衣服的肯定超過九成，最起碼是穿自己家哥哥、姐姐嫌小穿不上而淘汰的。

    小學期間黃瀚的家太窮，太多人家也窮得叮噹響，當時的學校連學雜費都難收足，決然不可能讓學生們做統一的校服。

    而實驗小學偏偏經常有上級領導來指示，有鄰縣學校來觀摩學習，有學校組織的諸如學習雷榜樣、祭掃烈士墓、開運動會等等集體活動。

    往往在這個時候，就如同有外國人來拍攝一樣，一定要保住社會主義的臉面，同學們都得剃頭、剪指甲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老師們嚴格要求孩子們統一着裝，也不是強人所難，僅僅是要求同學們上身穿白襯衫，下身穿藍色或者黑色的褲子，腳上穿白色的膠鞋或者黑色面料的布鞋。

    沒有這些衣服、鞋子怎麼辦？借！借不着怎麼辦？不參加集體活動，免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給學校丟人現眼。

    成績好家裏窮，也沒有這些衣服的孩子們當然不屬於老鼠屎的範疇，因為老師會發動全班同學幫着借。

    成績不好家裏還窮？這就不能算人了，妥妥的一顆老鼠屎，別混在隊伍里給社會主義抹黑，一邊兒玩去。

    成媽媽拿出來的六七件衣服都有大半成新，沒有一件衣服打補丁，而且還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沒法拒絕成媽媽的熱情，黃瀚只好試穿了一件白襯衫，料子是這幾年風靡全國的「的確良」。

    這種化纖織品真的不名副其實，不良之處比比皆是。

    這東西穿在身上可難受了，不貼身，悶得慌，還不吸汗，一出汗，就粘在身上，絕對是「冬涼夏暖」。

    後世的黃瀚從來不穿這種料子，他喜歡全棉的衣服，連絲綢面料的都不喜歡。

    可是在小學的時候，黃瀚確實渴望過白襯衫、藍褲子和一雙白球鞋。

    因為擁有這樣的衣服才不會被集體排斥，才不會默默地縮在牆角，用羨慕的眼神看着同學們排着長長的隊伍，唱着歌招搖過市。

    這一世第一次穿上「的確良」白襯衫的黃瀚刻意露出滿臉笑容，因為他發現人家是真心實意，身上的這件衣服不僅僅是剛剛洗過，還熨燙得像新衣服一樣。

    看來成文閣如此實誠，跟父母為人處世不無關係，黃瀚決定坦然接受所有的饋贈。

    以後只需多用些心思教育成文閣，相信他父母的良苦用心必然能夠獲得豐厚的回報，或許這些回報足以改變他們的人生。

    脫掉滿是補丁「回紡布」料子的舊衣服，換上了白襯衫的黃瀚讓成媽媽大吃一驚。

    她驚嘆道：「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文閣快瞧瞧，黃瀚穿上這件衣服多精神啊！」

    「真好看！黃瀚，你不要嫌棄，這件衣服我總共就沒穿過幾次就嫌小了，媽媽一直留着，別家想要，她都沒捨得給。」

    黃瀚道：「我很喜歡這些衣服，謝謝你，更加要謝謝叔叔、阿姨。」

    「孩子，你不要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家文閣這回能夠考這麼好，多虧你一直幫他輔導。」

    「阿姨，你放心吧，成文閣懂事了，已經是個大人，他曉得學習，以後成績會越來越好。」

    「文閣說你現在的成績是全班第一對不對？」

    「嗯！期中考試和另外三個同學並列第一。」

    「都第一名了還這麼謙虛，以後我家文閣還得靠你多幫助呀！」

    「那是必須的，叔叔、阿姨對我這麼好，我肯定要想方設法提高成文閣的學習成績。」

    成媽媽發自肺腑道：「好孩子，我家文閣要是早幾年交上你這樣的朋友該有多好！」